四年不过转眼即逝,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这点时间实在太短了。
纵然皇帝已经联合户部、军部,有心调整各机构的资金运转结构,可迄今为止,不少军队与各衙门还是得靠着青渊吃饭。
皇帝这辈子也没做过这样憋屈的事,人都已经躺在床上脸歪嘴斜了,却在收到殿辰的战报之后,仍撑起身子亲手写了一封诏书发去青渊,言辞多是讨好之意——除却军队用度以外,他还试探着想让南肃拨出一些救济金来。
他更爱万民伞,可是,这并不代表他看不见地方的灾情。
他只是老了,在生命的最后一程,他只是想当自私地当一回瞎子罢了。
在民间,百姓们对皇帝和南肃的印象都是君臣和祥,甚至可到“父慈子孝”这一地步。想当年南肃骤然丧父后,皇帝不仅将他接到金陵教养,更对他的各种荒谬行径百加包容,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可要说起两人之间背地里的恩怨,各藩王与高官都是门儿清,那次刺杀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这封诏书发出后,他们不由自主地同皇帝一起忐忑起来。
拓臻王如今羽翼丰满,别说给皇帝雪中送炭了,他不给皇帝脸上抹炭,皇帝都得感恩戴德。
有鼻子灵敏的人,已经嗅到了战报如此拖延的背后的味道,可他们不敢发出质疑声,因为在如此重要的夺嫡时期,其他皇子已经不约而同地将这口锅甩给了殿辰,责怪他失察,责怪他有通敌之嫌,总之该安的罪名都给殿辰安了上去。
此刻,皇子们不想去考虑临丹为何能越过青渊与夏国汇合在了一起,他们只知道,殿辰越失势,他们的赢面也就越大,甚至有几位还竭力阻拦诏书的发出,就是怕南肃给自己的前夫提供支持。
可让他们感到恐慌的是,南肃终究还是发回了应允的文书,十分大气地表示北地军需一应由青渊供应。
八月初,一车车粮草从青渊发往了北地两关,众皇子如临大敌,甚至有人已经在暗自祈祷皇帝快速薨逝,或者殿辰吃败仗,不然到时候他们拿什么跟殿辰拼?
非常时期的权利对抗,最见真章的就是看谁握有重兵。
而他们现在全都聚集在金陵,不仅自己不能离开金陵,还得忍痛将手下的一部分权利放给殿辰,否则,夏国若真的打过来了,他们以后怎么给黎民百姓交代?
每日朝堂上,人人都是演出者,人人也都是看戏者,就不知道最后变成谁主导,谁主演,谁又落了个粉墨登场……
朝堂上的权利更迭,谁又说得清?
而就在金陵局势一片紧张之时,却无人知晓,他们的担心实在多余了。
运进边关的一袋袋要供将士们吃饭的粮食,其实是沙土,一把把要让士兵们与敌军厮杀的刀剑,其实是一堆破铜烂铁,有的已经生了锈,甚至还不如百姓家里的杀猪刀锋利。
想要军需?
呵,那咱们得先举办一场举世皆知的婚礼。
八月的安胜,炽热的太阳已经将城外的土地晒得龟裂,热气笼罩而下,像死亡的幕帘垂落了下来,城外腐烂的尸体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一丝丝地将瘟疫的气息传进关城内。
夜里,殿辰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看着城外无数百姓和二百里开外的敌军方向,有一种讽刺的滋味在心里升起,让他竟有些想要冷笑。
当初将南肃亲手送回青渊的人,是他。
为了调和皇帝与南肃的关系,而主动进入军部的人,也是他。
“六哥哥……”
黑暗中,依稀间仿若有一个软糯的声音在轻唤:“六哥哥……”
殿辰缓缓闭上眼睛,万水千山从脑海中穿越,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那个耳朵挂着穗子的孩子,又看见漫天初雪纷扬中,孩子捧着一个小雪人,扬起笑脸道:六哥哥,这个是你,我把你带在身边啦!
然后,画面一转,他又看见了一次雪落,男子一身纯白斗篷,一点也不在意顾桥的存在,只是微抬着下巴,轻笑道:“我南肃想要什么,只会光明正大地拿。”
是的,男子做到了。
八月十二,历经几场小战役后,在安胜关外,夏国终于完成了史上第一次对大燕的兵临城下,四十万兵马从四面八方将安胜堵了个水泄不通,却很谨慎地驻扎在二百里之外。
殿辰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他们在等大燕内部崩溃。更可笑的是,他们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这样会给殿辰反应的时间,显然有人给他们吃了定心丸。
南肃,你希望看到什么?看到我孤立无援?看到我四面楚歌?看到我成了丧家之犬,无奈之下在那纸婚书上落下名款再对着你摇尾乞怜吗?
我的崽崽,你太小瞧我了。
殿辰目光并没有动,只是忽然捏紧拳头,吩咐道:“让所有参将今夜集合,将当地官员也调集起来,粮仓,兵器库,我要再一次确认现在安胜所有的力量和资源。”
他并没有选择将此事向朝廷揭发,却不再是因为对南肃的怜爱,他清楚地知道,这份爱恋已经变质了,也变得畸形了。
他沉默的原因,只不过,因为没人会相信他罢了。
当初他和南肃和离得十分体面,谁会相信南肃会对他狠到这种地步呢?就算留在安胜的探子将这消息传回金陵,却只怕他的其他兄弟会笑得嘴都合不拢吧?奏书一递上去,只怕种种攻讦之词又会起来,他立马就会变成贪墨赈灾粮草,会变成黑心吸血的狗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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