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来,这些却像是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玉清池的羽睫微微震,他垂下了眼眸不敢望向洛云寰,想说的话临近唇边又被他飞快地嚼碎了吞回肚子里,“你等了他很久吗?”
洛云寰怔了一瞬,脸上浮出片刻的茫然,像是早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半晌,他才低低说了一声:“记不清了。”
玉清池听着,只觉眼前一黑,心如刀绞,心间所有的不安、愧疚、犹豫不得都被他抛在脑后,几经延宕的话语终于脱口而出:
“师尊……我、我就是你的弟子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微,最后一个字音仿佛都要被眼前逐渐温凉下去的茶水消溶,一点痕迹也未能留下。
如果师尊还是想不起来怎么办,如果师尊不肯承认他这个弟子怎么办,如果……
没有给他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对面的洛云寰低声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并不轻蔑,仿佛只是寻常一笑,却满是不认同的意味。
“你不是他,”洛云寰说,“我的弟子,有澄澈的眼神和无瑕的灵魂。你——”
他湛若秋水的眼眸在玉清池脸上一扫,不见轻视也没有嘲讽的意味。
“你和他并不相像。”
掌中杯盏猝不及防落下,翻倒在桌上,已经冷掉了的枫露茶洒溅在石桌上。
玉清池双手颤颤,眼前一片晦暗。他听见自己喑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尴尬的笑意,断断续续道:“哈、哈哈……玩笑而已,果然骗不了你……”
洛云寰的残魄不再说话,仿佛忽然陷入了自己漫长的回忆中,连玉清池杯中已空也未注意,目光悠长而迷离。
玉清池痴痴地望着他,有那么一瞬,他软弱而不负责任地想:如果他永远留在此地,让时间永远停留在当下,那么自己是不是就能一直这样陪伴着师尊?
心中自嘲一笑,玉清池扶着额略一摇了摇头,像是想把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自己脑中摒弃。
“如果,”沉默再三,玉清池还是哑声开口,“……我是说如果,你的弟子,他因为一些事情,虽然得到了强大的力量,取得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却变得残暴而阴鸷,双手染满鲜血,血腥满身,再不复昔日模样……你又当如何呢?”
“他会变得如此,是因为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吃了许多苦吗?”毫无犹豫地、答案仿佛早已印刻在他灵魂的深处,洛云寰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啊?”玉清池双目睁大,双唇微张,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洛云寰的声音很清晰,音量不高,却笼罩了玉清池整个混沌一片的大脑。
“如果我在他的身边,必定会看顾好他,绝不可能眼睁睁看他为恶。清池他心思纯澈,也并非无知稚子,若非遭遇变故也不可能作恶。所以,一定是因为我这个做师尊的没有护好他。”
玉清池的声音像是压抑已久的哽咽,嘶哑得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怎么会是你的错呢?分明是我……不、分明是你那徒弟不好,一错再错、越错越深……”
洛云寰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絮语,又像是这番话已与他的魂魄合而为一,一被人挑起话头,便会说到最后。
“……我不会怪他,为人师者,没有尽到看护之责。在弟子承受了摧折之后又何来脸面斥责他的行为,轻视他的成绩?”
尽管之前已在洛云寰口中听过同样一番话,如今再听,玉清池还是觉得神魂俱震,
原来,师尊对他的包容回护之意,并非只是嘴上说说。即使身受天罚、魂飞魄散,洛云寰对他的情义也在魂魄之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至死也未忘却……
“……如果可以,”洛云寰轻缓柔和的声音还在继续,“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如果他还愿视我为师,我希望上天能够多给我一些时间,让我留在他的身边,以补那些年的失职失责……”
他说到这里,双目忽明忽暗,脸上也逐渐显露出一种熟悉却困惑的表情,仿佛觉得自己曾经似乎对谁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语……
而洛云寰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给予了玉清池莫大的勇气。他不再僵坐在原地,“噌”地一声站起身来,动作之急促就连意识朦胧的洛云寰都为之讶异。
“师尊!”玉清池的声音不再颤抖彷徨,音量虽然并不震耳欲聋,可每一个字音都清晰且坚定。
“你等了许久的弟子不是别人,正是我啊。”玉清池强压下心头的动荡,双手撑在石桌两端,目光直视洛云寰如霜似雪的容颜,坚定道:“对不起,我就是你那个满手血腥、身染污秽的弟子。是我不好,违背师尊的教导,行差踏错、误入歧途。可是师尊,你难道忘记了吗?不久之前,你也曾对我说过这番话!我求你看一下我,看着我的脸,你难道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我吗?”
“我曾经……也对你说过这样的话?”洛云寰茫然地回望他,残缺的魂魄无法做到像常人一样思绪清晰逻辑缜密,他已努力睁大眼眸想看清面前之人仿佛笼着一层薄雾的脸、他已尽力在脑海中搜刮关于此人的任何一点记忆,可是越想越觉辛苦,本就混沌一片的意识更加纷乱,一时忍不住抬手抚额,可手刚一抬起就被眼前的人轻轻扣住,动作温柔却不由分说地挟着他的手腕,引他抚上自己模糊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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