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争先恐后自车窗涌入,照在陆竞云肩头,他左臂上有一枚金色袖章,原野上的豹子矫健地跃腾,与他本人很像——干练冷峻,又带几丝野性。他从右侧车门下方拿出文件夹,抽出红头文件来看,怀砚便收回目光,瞧窗外飞掠的通红枫树与烟火旧城。
辰安军驻营自带凝重严肃的气氛,插着旗的几个炮楼极高,仿佛与秋日晴空的云团接壤互触,每个方向上都安排了哨兵与狙击手,像古建筑上的榫卯一样插钉在那里。营场上,众人分门别类的操练,简单来说,辰安军普通士兵的训练分为两个部分,一是基本体能,包括负重疾行、格斗、挂钩梯、穿铁丝等,主要锻炼身体的力量、耐力、平衡、反应速度;二是武器使用,步兵学打枪、冲刺刀,炮兵学架台、上弹,骑兵整日在马上瞄靶,可谓各有分工。商讨防御进攻等战略战策,则由团长级别以上的军官参与,至于武器研制精进、军火采买配给,就是中央直辖之事了。
陆竞云为他们找的位置,离他自己的营帐很近。他把怀砚带到帐里,给他指了床位,又安排了个警卫员小张照顾怀砚,自己便匆忙走了。
“江先生,能见到您,我可太高兴了!”小张拿起暖壶茶缸,给怀砚沏了杯铁观音,殷勤地端过来。
怀砚笑着谢过,“你看过我的戏吗?”
“没有,”小张笑,“天天在军营,一月才能放一天假,《风影》这戏都说精彩,我们也想看,还没得空呢,只在报纸上见过您,您真人比相片好看呢!”他是个贫嘴子,不待怀砚说话,又笑着道:“江先生,我今儿得感谢您了,下午拉练负重越野,弄一次,转天跟被人揍了一顿似的,真他娘的累!我这躲过一次,他们不得怎么羡慕我呢!”
怀砚喜爱小张直率活泼,笑问:“你们拉练,团长也跟着一起吗?”
“是呀!”小张闲不住,又从抽屉里变出一袋花生来分给怀砚一些,边嚼边说,“其实团长本不用参与的,下头有好几个营长带着嘛!但我们团长……他就是个铁人……和我们一起参与,半点儿情面不留的!”他低声道:“江先生,我瞧着您性儿好,易亲近,跟您说句实话,您千万别选他做教官。”
怀砚怔道:“为什么呢?”
“之所以叫团长铁人,就因为表里都是硬的,他带着拉练能把人累死!晕了就拖下去,坚持不下来的就赶出去。”小张嘟囔着,眼神又敬又怕,“他不近女色,没结婚,也没爱好……您说,人活到这份儿上,跟机器有什么区别呢……”怀砚听他说陆竞云还未成家,心里却是一动,他站起来说,“我俩闲着没事,去看看他们拉练罢。”
小张拉着他劝,“您可别去了,郊外秋老虎可毒着呢!您这细皮嫩肉的,再给晒伤了!耽误你们拍戏进度,我可担待不起!”
“哪里这么娇气,过几日开拍了,少不得天天晒太阳!”怀砚笑着便要出去,小张只得跟在他身后,他二人刚出了军帐,便见院内又开来不少轿车,原是京华的大部队来了,怀砚便别了小张,打起精神找大家去,帮他们整理拾掇物品。
一整个下午,东西归置得差不离了,几个组的负责人并主演们匆匆在食堂吃了口大锅饭,恰好夜幕降临,大家一起围坐在空场上开会,辰安军们此时也正在远处操练,呼喊号子声断续传来,最终尽入西山,秋虫啁啁,凉风习习,倒真有不一样的意味。
《勃朗宁之恋》讲的是罗曼蒂克的军旅之恋,与《风影》细腻的女性视角相较,这部的情节则主要展露男主角谢棣平的成长与蜕变,怀砚的戏份多、表演难度大、剧组的拍摄任务亦重。
梁文墨打了个电话过来参与讨论,他的新书刚刚更新五节,尚有为怀砚修改靠拢之余地,《勃朗宁之恋》却早在今年春季成书,虽说情节上也可以与众人商讨、做些调整,但梁文墨思索之下还是决定先不改动太多,这也凸显了他对怀砚的极大信任。
徐正阳与京华几个选角制片人围着怀砚瞧了一个时辰,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怀砚的复杂感还不够,那眼神纯得似一汪清泉,此外心窍太过灵动,难寻小说中谢棣平战场劫后余生后无法避免的冷酷与麻木,这些是内在的东西,与怀砚自身成长环境有关,是比较难以把握的,而至于身材修炼、对军队的认知熟稔程度,打枪起马这些还都在其次。
徐正阳讨论期间,与众人交换了好几次眼神,这些老辣的目光纷纷在讲,怀砚其实并不适合这个角色,可是现在梁文墨就看中了这江怀砚,谁也不肯第一个开口说换人——梁父在南洋的生意是直接对接政府的,这里头密密麻麻丝丝络络的关系网,文艺部部长何正旭都未必能摸清。再者,只看模样的观众也是大有人在,怀砚穿着军装往镜头前一站,也能迷倒一大片了,电影狠赚一笔不成问题。
其实徐正阳属对自己要求较高的一类导演,他内心不愿在服化、选角、情节设置、等任何一方面出现短板,不过在燕云文艺界混了这么久,不妥协也混不到现在,他见众人都点头默然许可,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众人商议之下,给予怀砚和女主角白凤半个月的时间熟悉军营、融入角色、接受训练,徐正阳严厉要求,十五天后,谢棣平一定要活生生地出现在西山脚下!
怀砚心思通透,几个领导的神色和话语虽然仍委婉亲和,但他却明白他们眼中的犹疑。散会之后,他回到自己那方小营帐前,仰望着近在咫尺的黢黑的西山,感觉它好似在向自己狠狠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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