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凯旋门的不远处,有一座城卫军的小塔楼。
这里是平日城卫军用于检查进出欧内斯特的那些商队是否携带了非法货物的场所,虽然这座塔楼并不算高大,但这小小的三层建筑之中,却囊括了诸如作战室、审讯室等一系列普通塔楼不会有的设施。
而此时此刻,这里已经成为了城卫军的大本营。
“统领,他们的抵抗有些太过顽强了,我们很难攻破他们的防线。”一名旗团长站在塔楼的最高处,遥望着不远处的高墙之上正在厮杀的双方——塔楼虽然也有二十余米之高,但比起足足有五十米高的欧内斯特高墙而言,实在是显得有些过于渺小了一些。
这座如同黄金铸成的城池,本就像一个沉睡在大地之上的巨人一般,伫立在多伦斯大陆的最南端。
既然这名旗团长叫到了“统领”一词,那么此刻正坐在塔楼之中的这个面色严肃的男人,其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罗伯特基特,贝奥武夫的父亲,城卫军的统领,此刻就在梅林等人的不远处,沉默地注视着不远处杀声震天的高墙。
“没有必要。”
此时的罗伯特,正穿着自己那件厚重的城卫军统领重甲,被右肩甲所紧紧压住的黑色旗帜披风低垂在他的脚边,显得有些无力。
旗团长愣了愣,重复了一遍“没有必要?”
“时间对于他们而言才是最为宝贵的东西,如果他们坚守在高墙之上,这反而是我们最乐意见到的事情。”罗伯特摇了摇头,从塔楼的窗户里继续注视着高墙——以他的角度,想要看到高墙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仿佛只是在注视着高墙之下那攒动的人头,以及从城墙上跌落而下的尸体。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准备做些什么。
旗团长犹豫了一会儿“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如果一直这么无休止地消耗下去,我们的战士们会先一步承受不住的。”
罗伯特摇了摇头,轻声道“等不到那一刻的。”
他忽然站起了身,从面前的桌上抓起了一柄形状有些怪异的大剑——一柄宛如蜿蜒向上的火舌一般的赤色大剑。
那是一柄极其奇特的大剑,从设计上来说,这是一柄极其不符合武器定义的大剑,它的形状太过奇怪,弯曲的剑身也让它看上去更像是一柄被放大了的祭祀匕首。如果让一名铁匠单纯从武器的角度上来评价这柄大剑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这柄大剑定义为工艺品或是垃圾,而不会认为它是一柄武器。
但这柄大剑却仿佛带着一股炽热的气息,因为罗伯特将它从面前的石桌之上提起时,那桌上已然出现了一块赤红色的灼痕。罗伯特随意地将剑提在手中,他似乎根本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热度一般,但剑尖所触碰的地面之上却已经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一个小小的洞。
——就像在冰块之上,用手指上的温度按出的洞一般。
“梅林不是傻子,他很清楚时间到底是站在哪一方的。如果他在这里耽搁得越久,他接下来的路就会变得愈发困难。”罗伯特的语气很平静,他的脸色也一如既往地严肃,“十分钟之内,如果十分钟之内他还没有做出任何举动,那么我也没有呆在这里的必要了。”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他那张常常眉头紧皱的脸上却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看,梅林一定会行动的。”他看着窗外,耳边是骤然变得嘈杂起来的喧嚣声,“而我,就是在等这个时候。”
他忽然抬起了头,看向了站在塔楼顶层负责了望的旗团长“你能看到什么?”
“一支骑兵,他们正沿着高墙的楼梯杀向地面——”旗团长的语气骤然一变,声音忽然有些惊恐了起来,“——不对!那不是骑兵!他们是骑士!那是成建制的骑士团!”
“三王子所属,护卫骑士团,奉王之命!”
兰斯洛特的大笑声,响彻了高墙内外!
阿隆戴特依然被他背在身后没有出鞘,这样的场面显然还轮不到阿隆戴特出场。此刻,兰斯洛特的右手之中正握着他的骑士剑,本来锃亮的骑士剑早已被鲜血浸染成了暗红色;他的左手里则是那柄自他加入骑士团便一直跟随着他的骑枪,骑枪的枪尖已然有些弯曲,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锋利,但显然已经在一连串的战斗之中有些力不从心了。
护卫骑士们身下的战马已经有不少都不是他们本来的战马了,从王城突围再到现在杀回帝都,护卫骑士也并非毫无损伤——虽然他们强大的实力摆在那里,减员人数并不算多,但他们的战马却无法规避掉那些攻击。此刻,近半的护卫骑士身下,都骑着本不属于他们的战马。
城卫军也并非乌合之众,他们缺少的不过是战斗经验而已,但训练却从未拉下过,毕竟城卫军的统领可是以铁面无私严肃认真而着称的罗伯特。虽然护卫骑士们的实力远超他们,但没有任何一个城卫军军士退缩,他们一面咆哮着,一面以一种悍不惧死的气势挥舞着兵器冲向了护卫骑士们——帝国人从不因为敌强我弱而畏惧,只要能够发挥作用,他们愿意战死沙场!
“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突破我们的防线!”一名队长带领着自己身后手持塔盾的重铠士兵们,咆哮着从后方缓缓走向了最前方。他们大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年,不少人更是身怀斗气的武者,但也只有他们这样的体质,才能在身披那样的重铠的同时,再举起塔盾稳步前进。
重盾手,这种士兵是帝国最独特的战士,其浑身上下的装备加起来超过三百斤重,将塔盾插在地面之上的重盾手甚至能够将疾驰的骑兵撞得人仰马翻,而他们自己却不会受到太严重的伤害——这是数百年前,凯撒大帝在对抗草原人和沙漠人的骑兵时,所创造的兵种。
而现在,这些高大的士兵被用在了内战之上。
重盾手的队长此刻正站在最前方,毫无畏惧地看着正疾驰向自己的兰斯洛特。他当然认识兰斯洛特,不止是他,城卫军之中的不少人或许都认识这个在帝都里闻名遐迩的第一骑士。他们之中有的人嫉妒他,有的人羡慕他,有的人视他为偶像,有的人视他为榜样,也有不少人将他视作对手。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兰斯洛特就在他们的对面,准备用手中的骑士剑与骑枪撕碎他们的身体。
战争无比残酷,内战尤其如此。
“来吧!兰斯洛特!”队长的声音在重铠里显得有些含糊不清,他隐藏在头盔之后的双眼里满是战意,双手也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塔盾。在几天之前,他还和自己的朋友提到兰斯洛特的名字,他认为年青一代之中的骑士们,除去齐格飞以外便是兰斯洛特最强——而现在,这个他认为最强的骑士,此刻成为了他的对手!
他心中没有什么难过与愤怒,只是多少觉得有些无奈。
兰斯洛特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何况就算听见了,他手中的骑枪也不会因此慢上半分。他的骑枪从来不会有任何的犹豫,这里是战场,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有可能让人身处险境——如果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高文,如果高文成为了叛徒站在他的对面和他战斗,他的骑枪也仍然不会有任何的动摇。
队长怒吼一声,将自己的身体狠狠地抵在了盾牌之上。他魁梧的身体加上那一身近两百斤的盔甲,足以令任何骑兵在这面塔盾之上撞得人仰马翻!
——如果自己能够给兰斯洛特造成一点麻烦,那么自己就算死了,也有点能够吹嘘的资本了吧?
他在咬着牙顶着盾之时,心中忽然闪过了这个念头——而这个念头闪过的一瞬间,他的视野,便开始天旋地转了起来。
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依然靠在盾上,只是自己的脖颈之上却已空无一物。
他看到了兰斯洛特轻而易举地用骑枪将自己的尸体扫飞了开来,然后继续怒喝着向前。
他看到了特里斯坦收起了自己的竖琴,并且用漠然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
——或者说,天空之中自己的头颅。
这是他最后看到的一幕,他的脑袋并没有在天空中飞太久,沉重的头盔包裹着他的首级,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之上。这位身经百战的中年重盾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去了,他的首级被疾驰的马蹄踩碎,与染血的大地混在了一起。
或许他最后,依然对于自己并非死在兰斯洛特的手下,而感到有些遗憾吧。
——战争无比残酷,内战尤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