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子睦正这么想着,却注意到那边夫子的目光尽皆落到了自己身上。
评委席和比赛场地之间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洪子睦并不能确切地看到每位夫子脸上的表情,但是还是能感受到那不大好的气氛。
他忍不住心里一跳,觉得有什么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事发生了。
虽说生出了这种感觉,但洪子睦却下意识的挺直了身,试图以身体的姿态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也很快就听见了老山长又第二次问出了那个问题,“这些诗真的是你自己所作?”
洪子睦心脏一下子收了紧,但是有先前的虚惊一场,他这会儿还是挺得住,表情镇定地反问,“山长此话何意?”
坐在山长旁边的那个老夫子显然是个急性子,虽然先前被暂时制止住了,但是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插言,面前桌上摔开的薄册正好在最后一页,这老夫子低头一扫,就把最后那两句诗念了一遍,语气沉沉质问,“你既然说是你自己所做,那这两句话作何解?!”
洪子睦一愣,原本紧绷的心情一下子松开了。
这要是杨明流的诗,他还真的要心里犯点嘀咕,但是刚才老夫子说的那一句分明是更后世人的著作,写诗的人这会儿连爷爷都没出生呢,洪子睦还真没什么可害怕的。
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山长,深深觉得这个糟老头子就是在诈他。
但是到底还是理理衣袖,姿态坦然地回了老夫子那问题。
这既然是洪子睦到现在还能背下来的名句,当年学的时候也是有解析的。他对后者记得虽然不如诗句牢固,也是模模糊糊有印象,只是他朗声背诵的时候却忍不住顿了一下。洪子睦隐约忆起这句诗好似有诉作者郁郁不得志的说法——以他过往的人生经历,显然没有哪一点和这情绪适合。
不过这么些年装模作样下来,才学如何不好说,但是临场的机变能力洪子睦却早就磨练了出来,他当场话锋一转,将那落寞愤懑之情转为欲酬壮志的期许。
因为诗词中有些意象本就模糊,更有人刻意反用,他这诗作的“主人”既然作此解释,当然没人表示异议,只是那出声的老夫子已经抑不住冷笑了。
山长又抬手止住了老友的动作,缓声问:“老夫这里也有一问,不知你可能解?”
洪子睦这会儿对这个逼逼叨叨的老山长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是碍于对方的身份在这里,他这会儿再有什么不满也只能憋着,心中暗道:等日后做了官必定要这老头子滚蛋。
不管心里再怎么想,这会儿还只是一个学生的洪子睦也只能以一个谦卑的姿态开口:“山长请讲。”
“‘必有倡率之实心,而后可以淬励百工’[1],此话何解?”
突然从诗词转到了策论,洪子睦着实愣了一会儿,脑子还没转过来。到是他身旁的那个人反应更快,见洪子睦好像还没有缓过来,忙小声提醒,“……帝政论。”
洪子睦仓促回神,恍然:“原是《帝政论》中的句子。”
听他这么说,原本提醒的人愣了一下,眉头稍稍蹙起。
《帝政论》明明是洪兄所做,怎么这会儿提起的语气,倒像是说什么外人的文章一般?
第62章 寒门16
洪子睦被同窗这么一提醒, 总算磕磕绊绊说了解释。
对于他的回答,山长眉头仍旧皱着,也没说“可”、也没说“不可”, 而是又问了几个问题。洪子睦也都一一答了, 但却不尽如人意,不像是在解说自己的本意,反而像是在被考校别人的文章。
有了先前诗文的铺垫,这会儿坐上的夫子对这情况也都有所猜测,一个个脸色难看的很,特别是那些早先狠夸过洪子睦的。
方暇在山长后面压低咳了一声,老山长到没有说什么,只轻轻点了下头, 示意他有什么说的就直接开口。
方暇为了解决这个入侵者、早先也是做了功课的, 趁着这会儿洪子睦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从对方早早写出的文章里面挑了一句, 倒也没有像山长一样问对方的解释, 而是道,“这话的下一句是什么?”
不同于先前的磕绊,这一回洪子睦很流畅的就给出了答案。
方暇颔首, “基础扎实,背诵是下了苦功的。”
洪子睦正因为眼下的情况焦头烂额、心神不定, 这会儿难得得了一个肯定,下意识摆出平常的姿态, 谦虚中不掩骄傲, “夫子过奖了。”
他这话落后, 不只是上首的夫子, 就连几个反应快一点儿的学生都意识到了不对。
最先有动作的便是刚刚小声提醒洪子睦《帝政论》的那同窗, 他在书院之中是洪子睦拥趸之一,正是因为倾慕洪子睦的才学、所以才对他的文章倒背如流、甚至那会儿山长说话时,先洪子睦一步反应过来,给后者提醒。
但越是如此,越是能意识到洪子睦所说解释中生疏漏洞之处,因此在方暇那句“背诵”之后,他整个人便如醍醐灌顶、一下子就明白了。再回忆以往种种,一些平常并不注意的细节跃然而上,那些“才气凛然”俱都变成了“面目可憎”。
这位徐姓学生甚至顾不得尚有夫子尊长在侧,扔下一句“吾耻于与尔厚颜无耻之鼠类为伍”,径自拂袖而去。
洪子睦也终于反应过来刚才那答话的问题,但他这会儿已经没心情恼恨那离去之人、也不及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惹人怀疑,匆忙描补道:“既是学生自己所做的文章,那即便时日推移,想法与当年比有所变化,但也不至于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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