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往后呢?
苏凌想起了卧房内那个与自己甚有眼缘的婴孩,方才给他喂第一口米糊时,那种原本不属于婴儿的狼吞虎咽简直要刺痛他的心,想起那双不染一尘的眼睛盯着自己看的时候,苏凌再也吃不下一口。
人活于世,太苦了。
晚饭仍旧一群人浩浩荡荡来了,有些还是被中午那一批饥民带过来的,戚武也没说什么,乘着午后,早已把存仓的糜子拿去隔壁作坊处脱壳,好歹是供应上了这一顿,只是糜子饭换成了糜子粥。
等到月上梢头,人也走得差不多,赵二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问戚武,“能吃多少顿呢?”
答案大家心知肚明,但谁也不肯再多说一句,只是默默相对无言。
赵二摇摇头显然是筋疲力尽,唤上了在院中拿着狗尾巴草玩得不可开交的英莲,二人告别离去。
院门处,一个蹦蹦跳跳天真烂漫,仿佛世间没有任何忧愁,一个老态龙钟,一瘸一拐,充满了衰老的气息,两个风格迥异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院门的小路远处。
月下枯枝的影子是如此苍凉。
卧房门后窸窸窣窣的,孙大嫂已在门后踯躅许久,戚武与赵二的对话已是一句不落的听了,她在门后待了许久,最终还是披着外套从卧房里出来,当下就给戚武跪下了,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戚大,这个头俺代表老孙家给你的。”
戚武忙去扶她,声音略有些责备,“同一个村的,做甚么这样。”
孙大嫂凄苦的脸上已是涕泪纵横,但她没有说什么,在戚武的阻拦下继续连着磕了三个头,然后站了起来,拿袖口揩干了眼泪,默默的回卧房了。
戚武也不知她何意,心中已是乱糟糟的,亦不去管她了,只站在院中呆呆的站上一会儿,片刻后觉得乏累了,也不顾地上脏,就这么坐了下去,双手支着脑门想着今后的法子,直到想得脑仁生疼也没憋出个屁来。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思无益,他干脆不想了,拿双掌猛地搓了搓脸,往另一边的卧房走去。
苏凌将熟睡的婴儿交给孙大嫂后,趁着戚武在院中与赵二商讨的时候溜去洗了澡,阿昌很是乖巧,虽是贪玩,可大哥交代给他的事情一点儿都没落下,每天都没忘了给他的嫂嫂烧洗澡水。这一点上,苏凌对阿昌感激地有些愧疚,小孩儿才十二岁呢。
快速冲完澡,一整日的黏腻得到了纾解,苏凌浑身通泰,此刻,他正坐在那雕花铜镜前,用干布一点一点的揩干发尾被打湿的部分。
门口一声吱呀,一个高大壮实的人影站在那里。
苏凌一惊一颗心都提到了喉咙口,手上的干布掉在地上也没发觉,虽这些日子以来,这个大个子没有碰过他,但谁又知道他哪一天又开始了。
那个人影渐渐地靠近他,苏凌几乎都可以闻到他身上熟悉而又危险的味道了,后背紧紧贴着墙壁,直到退无可退,苏凌这才小声的,“你,你回来啦?”
戚武继续逼近他,
苏凌惶恐,“二叔,赵二叔是回去了么?”
话音未落,下一刻便被一个温热厚实的身体紧紧抱住,脖颈处粗粗的呼吸喷在上面,痛痒痛痒的。
苏凌扭着要挣扎开。
戚武疲声道,“囡囡,俺的囡囡,你听话些,让俺抱上一抱。”
声音低沉,有着深深的疲累与困倦,苏凌闻言,只能僵直了一动不动让他抱着,戚武下巴的胡须蹭得颈窝处一阵痛痒,苏凌推了推他的胸膛,“痒……”
戚武打横抱起了他,轻轻放在了床上,自己除了外衣,钻进被窝,将苏凌抱在了自己怀中闻了闻,如同困兽一般,苏凌身上的味道是他最好的镇定,很快,那些烦人的世事渐渐消失,戚武沉沉睡去了。
苏凌被戚武紧紧地圈着,轻轻地挣了挣,见挣扎不开,也见那人已然睡去,没了弄他的意思,心下稍安,也只任随他了。戚武晚上没有洗澡,体味甚是浓重,苏凌很是不惯,但今日走的路多,身子甚是乏累,渐渐的困倦也侵袭上头,不一会儿也沉沉睡去。
晚春的早晨来得快,苏凌觉浅,却也睡到日上三竿,戚武更是鼾声一片,睡梦中苏凌听得外面吵吵嚷嚷,苏凌扭了扭要下床,却被戚武按住了。
苏凌再度用力挣了挣,还是无法,只好小声道,“外面好像很吵。”快些起床看看吧。
戚武浓重的晨起的鼻音,“约莫又是那些同村的……再睡会儿罢。”
苏凌只好安静下来,又过一会儿,但觉得声音不对,隐隐约约有哭声出来。此时戚武也已然发觉不对劲,一下子起床了。
外衣一披,还未走出去,门口已经被阿昌撞开,
“大哥!大哥!不好了!孙大嫂上吊了!”
第11章 囤货居齐
孙大嫂是在后山找了个歪脖子树解了腰带上吊的,这后山怪石嶙峋,土质沙壤化,种不了东西,一般是没有人往那里走的,如若不是村口的老张头家里母亲病了,去那儿寻找解毒的苍山根,估计到臭了也没人理会。
老张头一介农夫,哪里见过这样紧急的时候,心内慌张,也只能勉力抱了孙大嫂的双脚,将她解了下来,驼了气息奄奄的孙大嫂下了山来,一路呼救。路上遇见几个村民,大伙儿一合计,就往戚家来了。
孙大家的这无亲无故的,最后都是戚家收留的她,这会儿也只能往戚家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