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安的脸色一变再变,呼吸急促不堪,头一偏,“哇”一声,呕出一嘴的苦水。莫妮卡收回手,面色复杂地看她。袭安倔强地仰起头:“你威胁我?”
莫妮卡耸耸肩,算是默认了。
一时都不再有人开口,房间里静悄悄的,屋外的蝉声倒热热闹闹,这午后的辰光,本是晕然倦乏了要睡觉的,但现在的袭安,脑子里空前的明白。她知道自己哭了,眼泪流的无声无息,她知道自己跟莫妮卡之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莫妮卡,莫妮卡……”她喃喃重复着:“你怎么能让我恨你呢……你怎么能……”莫妮卡面无表情地看她,最后还是渐渐俯下身,唇烙在了袭安的脸上。袭安一动不动任由她动作,莫妮卡初时还能克制,但后来就不能控制自己的力道了,袭安疼,却连呻吟都不发出一声。她的手隔了睡裙摸弄她的乳珠,袭安睁眼看着天花板,声音低的让人心悸:“以前我喜欢看你笑的……”
她说的含含糊糊,莫妮卡没有听清,去吻她的唇,蓝幽幽的眼珠子闭起来,呢喃道:“什么?”
剧痛就这么铺天盖地来了。
鲜血溅进袭安眼里,她用力眨几下,混着泪一起流出来,在脸上划过一条艳红的弧线。莫妮卡捂着手臂站起来,止不住的红色从指缝里争相涌出,她用力咬咬牙,袭安坐起来:“我只伤你的手,你不走,我死。”说着把匕首比在自己脖子上。
莫妮卡知道上次事情之后,袭安已经习惯了在枕头下藏利器,杀不了别人,就用来自杀。莫妮卡手上疼,心里更疼。她这时才觉得有些后悔,她不该逼她的。
“安,忘了那次的事,我们重新开始。”她的眼眶也泛着红,袭安抱膝大哭:“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了……”
“不……不要。”莫妮卡嘴唇青白,恐惧攫住她的心脏,不停摇头。袭安眼前一团模糊,恍惚着,竟然听到沈清瑞的声音。她的声音冷冷清清,没有一丝波澜,她说:“打扰了,袭安,我来接你去季公馆。”
【8】
那之后很久,袭安都没有见过莫妮卡,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没人在她面前提起她,她也不去想,只是整个人都有些变了,原先故作的妍妩去的干干净净。季先生又装修了一次二进的三楼,袭安就住在里面,跟清瑞上下楼对应着。
说是老师,但季泽宇让袭安来和清瑞作伴更贴切一些。这是袭安来了季家才知道的,沈清瑞跟唯一的姨母去年从苏州搬来上海,年前嫁给季泽宇,一个多月前才刚流了胎,西洋的医生来检查过,说是以后再也不能生产了。她虽然待人疏离,只没料到孩子没了,竟然不哭也不闹,这就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她对季泽宇即使是淡淡的,但或多或少也是有感情,再说孩子是自己身体里的肉,很难想象一个女人能冷情到这个地步的。袭安来了季公馆半月有余,除了刚来那天清瑞安顿她住下,那之后就很少有交谈了,即使是在饭桌上面。两个人一上一下,处的那么近,却又象是隔了十万八千里似的。
清瑞绝口不提接袭安来那天自己看到了什么,但有时两个人共处一室,或者看书或者看报听曲,她间或会流露出不解的神态,袭安只假装没见着,那薄薄的嘴唇抿的紧紧的。
也是后来从报纸上看到,季先生果然是言而有信,一连几期的《申报》都登了赵爷生前匿名所做的善举,一时间整个上海滩闹的沸沸扬扬,更有传言的,说他之所以贩卖鸦片,实则是看这行来钱快,专门给革命党提供经费的,只可惜不知怎的被督军晓得了,与外国人一勾结,灭了口。这个说法可大可小,但赵爷确确实实和革命党人有交情,人也死的蹊跷。
那天本是押解他去北平公开审理,车才刚出了上海地界就遭了埋伏,不知从哪里射来的流弹,当场毙了命。按理那么多的人,不论哪一边,都该是要保他的命的,可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袭安哭也哭过了,现在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弟弟袭平了。季泽宇懂得她的心思,她来季公馆没几天,差人从赌场揪出了袭平,亲自领他上了三楼。
袭平的眼圈黑的厉害,站在那里就没个人形。袭安心里难受,却又气他不争气,什么不学,偏学人赌,赌的双眼赤红输的精光。
季泽宇也没说什么,带来了袭平,人就去了二楼。袭安让袭平把门关上,那之后就一句话都不说,也不看他,只是低着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袭平先时还战战兢兢的,季公馆他是晓得的,爸爸在的时候,最厌恶的就是季泽宇,甚至不许袭平来法兰西租界一步的。他不知道姐姐怎么跟他攀上了交情,甚至还住了进来?后来就渐渐不耐,袭安一径的不说话,他也被磨光了耐心,一会摸摸耳朵一会摸摸衣角的,没个消停。袭安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觉得心里苦,似哭非哭的抬头看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袭平被袭安的表情唬住了,规规矩矩地站着,再也不敢看她一眼。
袭安抽了抽鼻子,拿帕子捂了脸,好一会,才重新抬起头来,哽咽道:“平平,爸爸不在了。”
袭平在赌场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但赌红了眼的人,心里伤心一阵,又凶狠地上了赌台。那时也没觉得多少难过,却不怎么的现在被袭安一提,整个心就悬了起来,眼泪几乎是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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