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晚吟回头去看田招娣，田招娣正满脸怒容，张嘴骂道：“想都别想！我已经对他们够客气了！她自己要去捡破烂就去捡破烂，还想带着我孙子一起捡！做梦吧！太过分了！”
    屈小琴抱着唐江从屋里冲出来，满脸是泪：“我妈是在捡破烂，但从来没让小海一起去！”
    小海见到屈小琴哭，一张脸上才终于有了些颜色，连忙道：“姥姥没有让我去，是我自己想去！”
    小海也跟着哭起来了：“姥姥捡破烂，手被烂铁皮划了这么长一道口子，她不让我跟别人说，说伤口自己长好了就行，但是现在伤口好了，她还一直疼，手上没力气……”
    唐晚吟心里叹了口气，难怪这孩子一直沉默寡言，大人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把秘密都倒给了这个孩子。
    屈小琴脸色惨白，喃喃道：“你之前跟我说不想上学……是因为姥姥的手受伤了？”
    小海哭着点点头，小唐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悄悄站到了哥哥身旁，有些严肃，又有些慌张地看着唐海，说：“姥姥说了，不能说……哥哥你怎么说了？”
    屈小琴立刻起身去骑自行车，还没等唐晚吟反应过来，人就冲了出去。
    田招娣一个激灵，突然拎起案板上还没来得及切的肉，赶紧也追了上去：“怎么出事儿也不跟人说一声！”
    她们俩跑了，家里就剩下唐晚吟跟两个孩子，面面相觑。
    小唐江还在哭，唐海倒是又恢复了那副沉默的样子。
    唐晚吟如今也算是有育儿经验了，一边把唐江抱过来哄着，一边问唐海：“你姥姥现在还在捡破烂吗？”
    唐海点点头：“在捡。”
    小唐江一边抽泣一边说道：“哥哥也捡破烂。”
    “啊？”唐晚吟本来以为唐江说的是让哥哥也去捡破烂，还想说这事儿不关小孩子的事的，结果话到嘴边，觉着不对，“小海你在捡破烂？”
    小海脸上闪过一丝懊恼，细微地瞪了一眼小唐江，才小声开口：“我在学校里捡……带回家给姥姥。”
    小唐江又急忙补充：“哥哥的同学叫哥哥唐破烂！”
    小海沉默了，唐晚吟心里明白，只怕他不愿意上学，也有这个原因。
    小唐江是个嘴上不把门的，一五一十把家里的事儿都说了，跟田招娣说的八九不离十。
    唐晚吟伸手摸了摸小唐江的头，说：“小唐江知道的真多。”
    小唐江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唐晚吟，吸溜了一下鼻涕，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弄的，一吸一呼，冒了个大鼻涕泡出来。
    可把唐晚吟给逗笑了。
    正这当口，俩娃也不知道是哪个，肚子里突然“咕咕”两声。
    唐晚吟一看，时间临近中午了，但田招娣追着屈小琴也不知道去了哪儿，饭菜收拾了一半，唐晚吟看着乌漆嘛黑的灶台，觉得自己的手艺估计是做不到了，于是就蹲下来问两个孩子：“二姑带你们出去吃东西，好不好？”
    第487章 千差万别的生活
    一听说出去吃东西，小唐江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没忍住，吸溜着口水问道：“二姑姑，我们去吃什么呀？”
    倒是小海，侧头看了一眼灶台边上放着的鱼肉蛋……他知道，这是屈小琴刚才特地买的，那条熏鱼还是从他姥姥家拿来的。
    那会儿妈妈悄声跟姥姥说：“……盼着人家多少能顾念点儿情分吧。”
    小海已经九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他已经渐渐能够明白家里的窘迫跟为难。
    他知道刚才奶奶拿出去的肉，还有这熏鱼，这鸡蛋，新鲜的菜……都是妈妈特地准备，想要讨好二姑的。
    如果唐晚吟去外面吃了，不吃屈小琴买的东西……会不会就不顾念情分了？
    小海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惶恐地看着唐晚吟，想开口让她留下来吃这顿饭，可是妈妈跟奶奶都走了……没人做饭，这怎么吃？
    小海稚嫩的脸上露出的焦急和不安，远超过他的年龄。
    唐晚吟一眼就看出来小海的顾虑，心里也是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歹竹出好笋。
    唐卫东那就不说了，根本就不着调。
    屈小琴头几年靠着娘家过得不错，有些瞧不起唐家人，属实有点儿心高气傲。
    没有什么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想法。
    唐晚吟一直觉得他们这样也挺好，正好也不来烦她，有点儿不相往来的意思。
    可现在两个大人，混也好，傲也好，却让两个孩子为难。
    唐晚吟叹了口气，牵起了小海的手，问他：“担心这些东西？”
    小海点点头，目光里带着不安：“二姑，你……你留下来吃饭吧。”
    唐晚吟笑了笑，没答应，只说道：“你妈跟你奶奶都不在家，我没法留下来吃饭啊……不过，我带你们出去吃饭，总是要把你们送回来的。”
    还要回来！
    小海顿时松了口气，身上那股“要把二姑留下来”的压力松懈了不少。
    但再看唐晚吟，就愈发不好意思起来。
    这孩子，虽然知道该为了妈妈把二姑留下来，但是终究还是个孩子，孩子的面皮比大人想的要薄。
    大人往往觉得孩子的尊严、面子不重要，自己不想说的话，就让孩子去说，不想出的面，就让孩子去出。
    但事实上，每一次被大人推出去当挡箭牌，都会让孩子的尊严萎靡一分。
    唐晚吟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就见不得孩子这样为难。
    她摸了摸小海的头，说道：“没事的，我会回来的，大人的事大人解决，这跟你们小孩子无关。”
    小海沉默了一下，低头小声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我是大孩子了。”
    在他眼里，他要帮着妈妈照顾姥姥，照顾弟弟，他知道家里的为难，这些压力让他没有办法单纯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心思重的孩子就是这样，想的总比别人多。
    唐晚吟笑了笑，半蹲下来跟两个孩子说道：“天大的事儿也先吃饭再说，行吗？”
    两个孩子这才茫然地、顺从地点了点头。
    唐晚吟牵着两个孩子准备走，又遇到了一个难题——这门怎么办？不锁吗？
    别回头进了小偷东西丢了。
    小海是个敏感的孩子，见唐晚吟盯着门看，立刻松开唐晚吟的手，说道：“二姑，我去锁门。”
    唐晚吟下意识道：“那一会儿你妈他们回来怎么办？”
    唐晚吟的左手被人轻轻摇晃着，她低头看过去，是小唐江。
    小唐江悄悄指了指门边随意堆着的几块砖，仰头用气声对唐晚吟说：“砖头下面有钥匙。”
    噢噢对，唐晚吟差点儿都忘了，在门口留钥匙，是普遍的做法。
    她自己没有这种习惯，给家里的几个孩子都配了钥匙——他们不带也没关系，家里总有阿姨或者吴老师在的。
    这一个小小的细节，又让唐晚吟心里有点儿酸涩。
    人跟人的生活，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就千差万别了。
    第488章 小饭馆
    小海锁上门，唐晚吟带着两个孩子去街道上，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馆子，指着墙上的菜单问两个孩子：“想吃什么？小海认识字是吧？你自己挑，小江爱吃什么？”
    小唐江闻着饭店里的饭菜香味，吸溜了一下口水，却没直接说，而是悄悄拉了拉哥哥的袖子，示意哥哥他想吃的东西。
    然而，小海的视线直接从小唐江示意的咕咾肉的图片上划走，落到了最角落——
    “二姑，我们想吃醋溜土豆丝。”
    那个是小饭馆里最便宜的一道菜，只要八毛钱。
    唐晚吟看了一眼小海，没说什么，招手让夫妻店里的老板娘过来了：“你好，点菜。”
    老板娘虽然有点儿不情愿，但是看到唐晚吟带着两个孩子，到底是过来了。
    “要吃点儿什么。”
    小海此时脸上还算轻松，虽然一旁的小唐江委屈地瘪起了嘴巴，但小海还是没有再说其他的菜式。
    他们吃不起的。
    八毛钱一盘子的清炒土豆丝，能够买四斤土豆，够一家人吃两天了。
    然而，下一瞬，小海脸上的轻松荡然无存，整个人都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因为，他听见唐晚吟说：“麻烦来一份咕咾肉，一份红烧小排，一份溜鱼段，一份蒸水蛋，再来一个青菜，一份醋溜土豆丝。”
    刚才还不情不愿的老板娘此时喜笑颜开：“哎哎好，马上来，马上来！”
    小海急得从椅子上起来，想要伸手去拦老板娘，然而老板娘好不容易接到一个大单子，当然是挣钱要紧，至于小孩子的态度什么的……那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嘛！
    小海急了：“二姑，我们不吃肉！我们吃土豆丝就好了！”
    唐晚吟见多了自家几个娃淡定的模样，虽然知道小海现在很着急，但还是不免生出了一股戏谑之意。
    她看着小海，慢吞吞地说道：“哦，你们不吃是吧。”
    “是啊！我们不吃！”小海连忙回答，眼里燃起了期冀的光芒，目光像是恨不得扶着唐晚吟去取消菜一样。
    一旁的小唐江短短时间心情从天堂落到地下，又从地下升到天堂，现在眼看着又要落下，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几乎快要哭了。
    唐晚吟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可是……我要吃啊。”唐晚吟慢悠悠地说道。
    “啊？”小海傻眼了。
    小唐江也呆住了，他年纪太小了，脑袋实在是容纳不了这么多转折。
    唐晚吟笑着说道：“醋溜土豆丝是给你们点的，其他都是给我自己点的，怎么，不行啊？”
    小海尴尬地坐下来了，不敢再说话。
    他就跟无数被大人逗弄的小孩一样，分辨不清唐晚吟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