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偶尔同女人说上一句话,有时是在问外边的天气,有时是在问女人为她准备的衣裳的样式,也有时会因药物的苦涩而多要一枚蜜饯。
她坐于殿外透气时,默允了女人陪伴身边,不再露出不知觉的厌恶。
这些微不可闻的变化,都被桑云归收入眼底。
大凤凰应是欢喜的,但小神珠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的身子让她再笑不出来。
桑云归日日为姑娘寻找天地灵宝,甚至在桑玥熟睡时尝试着将自己的内丹送入姑娘的体内。
然而都无用。
桑玥的丹田毁得厉害,筋脉中灵力干涸,倘若强行将她的内丹送入小神珠的体内,只会适得其反,让姑娘再受一遍凤凰真火焚烧的痛苦而已。
桑云归那一日方送入了半寸,就被姑娘熟睡时不觉流溢出的些许痛哼吓住,不敢再用这样极端的手段。
可除此之外,那些足以起死回生的药物根本对桑玥的身子起不到半点作用。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神珠慢慢逝去生机、脸色愈发惨白憔悴,却无能为力。这样的无力感和那些时日里被禁锢在躯体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被旁人折磨一样,都让女人几近疯狂。
桑玥不喜听她的哭声,桑云归便竭力忍着,只有在午夜寂静之时,她将瘦削的姑娘搂在怀中,偷偷地张开翅膀将蜷缩成一团的人笼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才终于感觉了几分踏实,才终于敢落下盘旋多时的泪珠。
那串废墟中拾回的佛珠一直被大凤凰珍藏在怀里,本想要归还给小神珠,但又莫名生出一种物归原主后小神珠就会随之消失、再叫她寻不到的虚幻之感,这让桑云归私心不愿交出,牢牢地霸占着藏在身上,仿若这样就能永远留住小神珠一样。
“……我今日不想喝药。”
姑娘方醒,发丝披散着落于单薄的肩上,撑着身子倚在了软枕上,眉间却仍旧萦绕着一股子散之不去的倦意和病态,忍不住半阖着眸子缓了缓脑中的晕厥感。
她并不拒绝女人手中喂来的茶水,顺从地垂头饮下了一口,这才觉得干涩刺人的喉中稍稍舒服了点,让她勉强有了些力气开口说出这句话来。
桑云归的指尖一顿,抿着唇角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去握住姑娘的指尖轻轻吻了吻,柔声劝道:“喝些药总归是对身子好的,我今日去买了你最喜欢吃的那种蜜饯,玥儿喝完药就能吃了。”
桑玥睁开了一双无光的眸子,顺着桑云归的声音看向她,没有阻止女人亲吻自己的指尖,却是来到魔域之后第一次拒绝了女人的请求。
她微微摇了摇头,只低声而无力地重复了一遍:“……我今日不想喝药。”
桑云归从不会逼她做她不愿的事情。
于是,女人的话便尽数停住了。
过了半晌,桑云归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哀意,声音仍旧柔软似水,只添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沙哑。
“……都依你。”
女人抬起指尖抚了抚她的脸颊,纵容地笑了下,然而与她轻声说起外边的热闹事。
例如凌云宗里秦司忆的事情,还有那个桑玥后结识的顾芊荷以及那间符箓店铺的现状,她派人打听之后便会在桑玥尚有精神时说与她解闷。
“这会儿天气甚好,玥儿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魔域的天总是布满阴霾的,但今日却露了些暖人的阳光,当真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桑玥安静地听着她的话,瞳孔中什么也映不进,一直朝着女人的声音传来的方向看,闻言后思量了一下,稍颔首应了。
她此时的心情不知为何的看起来很是不错,难得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苍白的面容上突然生了些血色,任由女人弯腰为她穿衣挽发,一双杏眸直直地盯着女人所在的地方,乖顺地配合着桑云归的动作。
桑云归为她在殿外的院子中专门准备了一个躺椅,上面铺着绵软的白色绒毛的毯子。
往日里桑玥更喜欢坐在椅子上,撑着头静静地沉陷在自己的世界中。
然而今天,在坐下的那一刻,她突然抬了头,兀地抓住了女人的袖摆,轻声细语地问她:“我想躺着,你要抱我吗?”
桑云归微怔,轻轻蹲了下来,目光流连于姑娘泛着些不同寻常的红晕的脸庞上,缓缓绽出一个笑容来,红棕的瞳孔里却是铺天盖地的溢满了的沉重哀痛。
她总不舍得拒绝小神珠的要求,此刻亦然。
女人用着颇为轻快而欣喜的声音回答了姑娘:
“自然。”
她随着姑娘一同躺在椅上,将小神珠拥在怀中,轻柔地抚着姑娘的背脊,为桑玥低低地哼起幼时哄着她的曲子。
一天的光阴转瞬即过,桑玥已然在她柔软的曲调中不知不觉地睡过了一觉。
再次醒来时,鼻尖前仍旧弥漫着那股子刻骨的草木般温和的淡香,女人的声音从不曾停过,温热的触觉自桑云归身上一点点传送到她的躯体上来,让她发凉的手脚也舒适了许多。
她安静地听着,像幼时被女人第一次抱回去的那个夜里一般蜷缩在大凤凰的怀中,熟悉的气息弥漫在她四周,让她逐渐散去了恐慌与不安。
不知何时的,桑云归的声音逐渐止住了。
纤细的指尖自姑娘的眉间滑过,带着说不尽的疼惜与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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