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溯催他睡觉催了三次,他才放下手机。
其实夏千沉的推测很合理,拉力赛尘土飞扬,有时候裁判不愿意站在路边挥旗,就会随便指派一个人过去。这个人多半是个无名小卒,可能没什么经验,也可能……怕惹事,知道自己搞砸了,本该来挥旗的裁判不想担责任,就咬死不认。
反正头顶没有直升机,反正他们没有行车监控。
夏千沉越想越觉得合理,每个条件每个方面都合理,同时想着他俩真是倒霉,偏单单碰见这种事。
烦躁地翻了个身,但起码理出了头绪,不必在车队和赛会碰钉子,有了个努力的方向。
这么想着,忽然就燃起来了,夏千沉又一个翻身,刚好撞上钟溯的脸。
想说什么来着,噎在嗓底了。
钟溯很自然地伸手,连着被子和人拥住他,家里的空调安静地吐着冷气,钟溯说:“好了,睡了。”
“喔。”
睡前一秒再催眠一下,直直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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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处罚禁赛半年的人,在环塔赛会已经没有当初的待遇了。
“有预约吗?”前台冷冷地问。
“没有。”夏千沉说,“我找赛会负责人,我要申诉我的禁赛处罚。”
前台叹气,“那你得先在网上预约,然后把申请的表格打印下来,让你们车队盖章,手续齐全了再来。”
“环塔赛会裁判失职,导致我们三百万的车损无人负责,今天见不到环塔负责人,下午我们就起诉赛会。”钟溯把他往后拉了一下,“麻烦你,打个内线电话进去。”
钟溯曾经在环塔赛会的地位颇高,曾经他和景燃拿过年度冠军车手和冠军领航员,更是破了环塔记录。光环加身的人,前台认得他,而且此人看上去没有像威胁或是无能狂怒,他很理智。
钟溯接着说:“我们被禁赛了,很闲,而且我们知道,赛会每天这点接待量,根本用不着预约。”
确实,环塔结束后,环塔赛会的负责人每天的工作就是看一看后期剪辑的广告……前台装作很为难的样子,“那、行吧,我……给你们打个电话。”
辗转了两三个电话后,他们见到了环塔赛会的负责人之一,也是话语权比较高的那个。
此人姓霍,油头粉面,发腮的一张脸,完全辨别不出脖子在哪里。
“坐、坐。”霍总说。
夏千沉面无表情地坐下,那霍总要和夏千沉握手,被钟溯截胡了。
“霍总。”钟溯和他握手,然后挨着夏千沉坐下,“长话短说了,霍总,我们希望见一见环塔SS9赛段第四个挥旗的裁判。”
霍总「哟」了一声,表情变化刻意且拙劣,“真不巧了,那小子还在病假呢……”
“联系方式有吗?”钟溯问。
霍总:“哟,人家还在医院躺着呢,你这怕是……”
“刚好去探望一下,我们也刚从医院出来没多久,或许还能交流一下病情。”钟溯打断他,“麻烦了。”
这时候夏千沉也不得不佩服一下钟溯的交涉能力,霍总避重就轻,钟溯四两拨千斤。
霍总说一句你去见了也没用,这事儿到底是你俩理亏,钟溯只带着阴森又礼貌的微笑,说,理亏不亏,判决之前都不能盖棺定论。
赛会嘛,说到底,他也怕公对公地彻查,二人唇枪舌剑过了几招,霍总给了一个电话和名字。
大约是钟溯在他面前的时候多是包容的,温柔的。离开汽联大楼之后夏千沉坐上摩托后座,“我以为我已经够装逼了,他要是再不给个号码我都怕你往他脑门上抡烟灰缸。”
钟溯回头看了他一眼,“我高二以后就不这么干了。”
说这个夏千沉就来劲了,扒拉着钟溯肩膀,“你高二以前都怎么干?”
钟溯叹气,嗡地拧了把油门,摩托往前一窜,夏千沉条件反射迅速抱住他,“靠,不说就不说,就你有油门啊,你才是副驾驶,我甩尾能把你甩……”
收声了。
原想说,我甩尾能把你甩出车窗外面安全带都拉不住你。
然而他好像……前不久才刚刚这么做过。
蓦地,夏千沉扶在摩托油箱的手被很用力地抓了一下。只握了那么一下便松开了,像在宽慰,也像是在安抚他。
三十分钟后,来到A市郊区。
这片市郊和车队仓房的市郊不太一样,车队仓房那里属于工业园区,荒凉程度仅体现在距离公交地铁比较远,外卖寥寥,以及时不时传来铁皮仓房金属膨胀的声音。
可这里郊区的荒凉,体现在墙面剥离掉落,裸露着红砖石,堆着废弃旧家具的窄巷,肉眼可见的灰尘在阳光下翻腾,以及某户人家一楼院子外墙上刷着油漆标语——
生男生女都一样,和,念完初中再打工。
摩托车的钥匙拧掉,熄了火,很快这条街上失去了唯一的现代机械的声音。
两个人摘了头盔站在地上,对视了一眼。
这就是拨出那个电话后,对方给的地址。
夏千沉抬头,橙黄色的夕阳铺在这斑驳的楼外墙,比它残留的油漆颜色更鲜亮,一楼院儿里的老太太背着手,警惕地看着他们,然后进了屋子里。
可能是在新疆呆得太久,时间才刚刚过六点,这时候新疆的天是大亮的,眼下竟有些不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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