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夜晚还微微有些凉,树的枝头长着小小的花,晚风一吹便轻轻飘落下来,月亮清白色,夹在树枝中间,我在夜晚总是不肯睡,缠着她坐在洞口的小方桌前,有流萤在我们身边飞来飞去,她拿了一把大扇子,一手撑着脸看我,一手偶尔为我拂去身上的落花和流萤。
夏天的时候呢,你知道的,我最爱在池塘里泡着啦,池塘隐在一棵大树下。
所以阳光并不直接照进来,非常非常热的时候,我便拉着她一同到池塘里泡着。
她的头发因在水里潜过,全部乖乖地被拂在耳后,我倚在岸边看她浮潜,她从水里出来的时候,水珠从额头流下来,缓缓流过她的面颊和颈,那时我总是忍不住游向她,她的肌肤在水里显得更加湿滑、冰凉,好像怎么都握不稳,抓不牢,我拉过她的手,嘴唇便炙热起来。
即使天气炎热,也不能阻挡我与她紧紧贴在一起,我总是有种难以言说的冲动,明明已经离她很近,甚至触摸她的一切,却恨不得将她嵌在我身体中才好,她说她也是这样,或许爱一个人便是这样,天长日久便有天长日久的热情与欲望。
秋天到了,虚无山的秋天并不无情,只有微微的萧瑟,落英虽缤纷,却无颓败之感,白凌在秋天爱上了喝酒,在洞口的小方桌上,摆满了我爱吃的点心和她自己酿的酒。
“姐姐,你喝多少会醉?”
“喝多少都不会。”
“真的吗?”
她没有回答,拿起手边的酒杯,冲我扬了扬眉毛。
“姐姐,你喝醉了是什么样子?”
“还是一如这般。”
我才不相信她讲的话,我从镇上偷偷买了浓烈的酒,趁她不备,换下了她自己酿的怎么也不会醉的桂花酒。
我一边默默祈祷她没有发现,一边偷偷看她,她的脸逐渐红起来,眼神开始变得迷蒙,我担心那镇下的酒喝多了不好,便又暗中将酒倒了,换上茶水。
她拿起杯子仰头喝酒,酒并不乖巧,顺着她的嘴唇,流到下巴,喝得身上湿淋淋的,我拿了一块方巾仔细为她擦拭,她却一把抓住我的手。
“姐姐?”她不回答我。
另一只手里拿着空杯子,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什么。
“小清,天上的月亮怎么有两个?”
“姐姐,你醉了,不是说怎么也不会醉么?”我偷笑道。
“小清,姐姐以后每天都请你吃烧鸡,你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她皱着眉,神情天真地很,我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既觉得好玩,又觉得可爱。
“不管姐姐请不请我吃,我都永远不会离开姐姐的。”
“那你同我拉勾上吊,一百年,不,永远都不许变。”
我牵过她的手,认真地同她拉了勾,许下永生永世的夙愿。
白凌说完趴在桌子上,头埋在胳膊里,变得沉默了,我以为她是睡了过去,便想将她抱回洞中,秋日的夜多少还是无情的。
她没有睡去。
“怎么了?”我一边问一边擦去她的泪水。
“当年……我母亲也是这样同我拉勾约定的。可是她还是抛下我走了,她那么狠心地,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我,从此世上再没人像她那样爱我了。”
我对父母之情没什么大的感触,但听她这么说,心中还是不免有种被针扎的痛感,“你还有我啊,姐姐,清儿绝不会抛下你一个人。”
“你说的可是真的?”她的眼睛哭得红红的,脸上全是泪痕,在她平日的冰冷之外又现出一种生动,一种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生动。
“我们都拉勾上吊了,还能有假?”
她在泪里笑起来,我将她抱起,走回了洞中。
冬天很快就到了,我记得以往在虚无山,冬天的时候总是很美,漫天飘着雪,虽然寒风凛冽刺骨,白日却依旧有些远远的阳光,这一年也不例外。
冬天的夜晚非常适合喝些热酒,虚无山的半山腰有个亭子,白凌常带我到那里坐着,提一个红泥小炉,一壶小酒,两个杯子,我们都穿着极为厚重的披风,戴着披风上的帽子,她走在我前面,我便跟在她身后踩她留下的脚印。
从亭子那儿可以看见虚无山下的一个小湖,冬天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在结了冰的湖上玩,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谈天,偶尔还会碰见几个雪天上山赏景的人,他们上午上山时我们在喝酒,下午下山时,我们还在亭子喝酒,有几天上山的人很多,我们便被当成了一种指路标,偶尔也为迷失方向的人指路。
有一天,下午要回去的时候雪下得很大,洋洋洒洒的,我贪恋亭子的美景不愿回去,白凌坐在旁边说道:“风雪大了,又快到夜里了,清儿,我们该回去了。”
我不情愿地嘟囔道:“姐姐,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风雪夜,不归。”
她笑起来道:“我只听说过风雪夜归人,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做风雪夜里归家的人?”
“归……家……”
我当即便提起小炉,挎上她的胳膊,谁会不愿同她归家?
归家,归家,这两个字一直在我的心内盘旋,家,虚无山是我和姐姐的家。
有些人常常爱说「欢乐的时光总是走得很快」,我不这么想,我觉得肯定是有个小气而孤独的神仙在暗中操纵,悲伤和快乐的时光应该原本是同样长,他见不得人常常快乐,便偷偷偷走一部分他们快乐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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