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应该投靠你们,就像芥川那样,一直耐着心躲藏,直到时机到的那一天再公开我的真实身份吗?”
“这是你现在唯一的出路了,不要忘了你自从出现在公众视野开始就一直是福地的左膀右臂,你身上的色彩在人民眼里已经定型了,而人民是不会轻而易举改变立场的,如果你突然说自己改变了,从善了,人民只会觉得蹊跷,甚至觉得滑稽,觉得可恶,你的性命也会不保。唯一能洗白你的名誉的方法就是,对人民说你其实是伪装成这副模样,你的伪装是为了人民的解放,为了人民的安全,只有这样,人民才会接纳你。”
“但这难道不是对人民撒谎吗?这难道不是在利用人民的善意和底线吗?迟早有一天真相会被公开,到时候人民知道我是为了活命和洗白才把自己的形象悲剧化、伟大化,那么人民又会怎样惩罚我呢?”
“这我也没有办法,正确来说,没有任何人有办法,但这条路是目前唯一可以算得上正直、安全的路了。”
“我的形象和色彩已经被定型了,你刚才也说过。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不,还有机会……”
“没有了。”她打断了立原道造,一向明澈的双眼此刻看不出任何情绪色彩,“你觉得我可以拯救,可以洗白,但你却没有想过那些被我害死的人。你们用计把我洗白了,瞒下了真相,把我以前热衷于祸害的行径给美化、悲剧化,那么那些被我害死的人又该找谁申冤呢?我以后该如何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我真的不会每天晚上都被噩梦惊醒吗?答案是否定的吧。”
立原道造沉默了。她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半晌的沉寂过后,她站起了身,感觉到了因长久身心疲惫营养不良而带来的晕眩感,同时也隐隐觉得双眼有一阵阵的酸痛。
这里是日本。是横滨。是港湾附近。是她之前乘船离开日本的那个路口。是那个曾让她与芥川龙之介分别的路口。是她自作聪明地写下对芥川龙之介进行质问与苛责的信件的地点。她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当下还是半年前,但她依稀想起方才被武装侦探社接回了这里,可是转念又一想,如果真的是当下,那为何她能听见来自半年前的对芥川哭诉的声音?或许早已不是现在,早已不是半年前,又或许是两者相较替换得到的时间线,半年前缺了什么,现在的她就应该自觉地去把缺失的东西补上。补缺的过程应该被称之为什么她不清楚,何时完成也不知道,但她清楚的是,芥川龙之介一定也会在补缺的过程中等着她。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她看着窗外,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的事情。”
“你想做什么?”立原道造心头升起了不祥的预感,连忙上前拉住了她,“不能做傻事啊。”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傻事,但是请至少满足我最后的这点需求。”她拉开了距离,“这是我最后的不会被军方所操控的善意。其实我的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英雄……真是讽刺啊,我原以为我每日每夜都在为平民大众工作,都在为受难的女性发声,却没想到我已经直接或者间接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让他们死不瞑目。得知了这一切后,我还能放纵自己如此罪恶地活下去吗?不,我不能。再见了。芥川在哪里?芥川大人现在在做什么?我马上要动身了。动身之前,我想见他最后一面,就算不能告白,我也想真诚地对他致歉。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我想去见见他。”
“我知道他现在的住宅位置,但是能不能见到他我不敢保证。”
“没关系,等不到的话离开就是。”
“好,我送你过去。”
她出发了。
她和立原道造坐在的士车上,眼睛看向窗外那些飞掠疾驰的繁乱影像。车辆驰过了横滨的边港。那里有许多涂着工厂标志的待发轮船。的士路过了被藏在大型建筑后面的垃圾场。那里有大量的集装箱。路边做小生意的妇女盘起了头发,气喘吁吁地在门外与门内来回奔波,一分钟内就抹了四五次汗水。
接着车辆还路过了一处隐蔽的贫民窟。无论一座城市有多么繁华,也总有被压迫被淘汰的一个角落,资本从来都是靠压榨别人踩上位,存在繁荣富贵就一定会存在被这些繁荣富贵给吃干抹尽了的受苦人,马克思的理论至今都不过时。如果战争袭来,这些无家可归的人该怎么办?如果非得要和国外的异能势力产生武装竞争,那么这些和异能力八竿子打不着的普通人民,又是为何必须得受特殊人群所带来的罪孽?芥川出生的贫民窟应该还要更脏更乱一些,她这么想。
她突然流泪了。
“立原,你以为刚才我是在说胡话吗?其实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心话,我的内心确实是存在英雄情节的,就算现在我的认知和信仰都崩塌了,我也无法一下子就改变本性……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英雄。”
“你已经是了。”
“我不是。在福地樱痴眼里,我是他的一颗随叫随到的棋子,在芥川眼里,我是一个幼稚又喜欢炫耀的小姑娘,在人民眼里,我是一个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民族败类。就算我现在做出了有利于大众的事情,我过去的人生轨迹也不会再改变了,这段黑暗的历史将永远成为定义我这个人的第一标准,无论是谁,都会首先从我作恶的行径开始评价我。以后的史书会怎么记载我呢?我不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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