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洗牌洗得手累了,抬起头来看向陀思妥耶夫斯基,后者带着一抹耐人寻味且讽刺意味浓郁的微笑端详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评价。他叛逆心切,把牌扔到对方脸上,抛下一句“不玩了,无聊”,就插着衣兜走了出去。
自从那天芥川把牌丢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脸上之后,接下来近乎一个礼拜,他们在店里相遇都无视着对方,哪怕坐的位置很近也招呼都不打。
至少在芥川眼里他们是互相无视。他是打算无视掉这个人的,所以也没有去观察对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心态。
无话了一个礼拜左右之后的某天,芥川坐下来没有看见陀思妥耶夫斯基人在哪儿,心想着还是让樋口来接自己回去算了。这时,陀思妥耶夫斯基推开门走了进来,步伐优雅缓慢,徐徐向他靠近,坐在了他对面,然后摊开了一副扑克牌。
芥川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就拿出一张牌放于面前,展示给芥川看之后又拿回来,把牌的顺序打乱,再随便从牌堆里拿出一张。芥川注意到了他拿牌时的间隙,这个面对面的角度能够在间隙之间让人隐隐看见牌底花纹,只要拿牌的人手稍微抬高一丁点,就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图画印象。不过这个瞬间过□□速,几乎是比秒针的一下颤动还要仓促地从视线内掠过,常人的动态视力根本无法捕捉。
“我只是看到了你看不清的东西。”陀思妥耶夫斯基突然开口说,并收起了牌,抬起头凝视着芥川,等待着芥川的回复。他没有作弊,只是在芥川拿牌换牌时那几乎不能捕捉的瞬间看清并记住了那是什么牌。
芥川抿唇低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对不起,我冤枉你作弊了,还这么多天没有理你?还是说,对不起,我低估了你?
“好的,那我们继续吧。今天换我来洗牌你来猜怎么样?”
“感谢你的邀请,但还是免了。”芥川别过脸,“你技巧非凡,我一窍不通。”
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才露出了笑容,看上去有点孩子气:“傻瓜。”
陀思妥耶夫斯基胜利了,拿牌猜牌这种无聊至极单调无比的游戏他能玩得乐在其中,完全是因为有芥川龙之介的参与。愚弄或者说戏耍芥川远比猜牌有意思得多,他知道芥川会觉得他是在作弊,所以他只消冷静一周,然后又温柔地解释说我没有,就可以收获到芥川逐渐卸下的傲气以及一张憋屈的可爱表情。芥川龙之介好像放弃了一般说“我一窍不通”的那个时候,就好像死不认错的小孩子,所以他看着芥川才笑了。因为他这个时候是真的觉得很有趣,很开心。
至少这个笑容没有作假。
“不玩扑克了。我们下棋吧。”陀思妥耶夫斯基从桌下的抽屉里直接拿出了西洋棋子和棋盘。
芥川用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他。
他严重怀疑陀思早就准备好了。
“抱歉。不会。”
“我可以教你。”
“麻烦。”
“好吧。”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没有继续争取,直接收了回去,芥川还以为他就这么放弃了,结果他一边玩弄着皇后棋子一边又添了一句:“那明天我带围棋过来好了。”
“……”
陀思妥耶夫斯基既对他放纵宠溺,又对他自私任性。
无论芥川把牌丢到他脸上,还是把他的茶酒全部倒在地上让他别喝,他都从来不会说芥川半点不好。他会在钢琴师来上班时特地打电话给芥川说,一起来听一听吧,就算芥川这时候回复他说“你很无聊”,他也会笑眯眯地对芥川说“那就晚安吧”。同时,他要求芥川陪他玩扑克牌,喝他请的酒水,甚至让芥川陪他一起看书,问芥川看完什么感觉,不说出来就不打算让芥川离开。
这就是芥川龙之介有点对他厌烦的原因。
为了不被陀思妥耶夫斯基逼着玩围棋,芥川宁愿待在自己最讨厌的病房里面也不出去了。他静静地坐在医院的窗前,听樋口对他说一些俄罗斯这个国家的特殊之处,和日本有哪些哪些不同啦什么的,还说哪里哪里下雪了,我准备好了外套,前辈我们去看雪吧。
芥川下意识地往远处眺望,看向那家灯火尤微的小店面,觉得陀思妥耶夫斯基似乎今天也没有出现,不知为何心中倍觉低落,失望地摇头拒绝了。
樋口一叶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他一个人靠在角落,除了远山的苍茫和夕阳的余烬外什么也不接受,她也只能默默地站在后面什么也不说。他在看人世间的残像,她在残像的对面静静把他端详。
后来某一天,隔壁病室的老人去世了,听说是寿终正寝。老人的家属打开病房的门叫医护人员来,芥川在这个时候路过,看到老人紧闭双眼被抬出来,而失去了亲属的年轻人们则表情凝重地关上了已空无一人的病房的门。
门在被关上时发出了沉闷的吱呀声,但是不仔细听听不见,因为这一声吱呀被盖在家属门轻轻抽泣的低吟声中不见天日。
然后天空下起了雨。
芥川龙之介不知道为何突感悲伤,想远离这个被刻上了眼泪烙印的地方。
这个时候他首先就想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
于是他趁着樋口不在走了出去,继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之后再次前往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所在的地方。
店门是关着的,刚开始他还以为是没有营业,刚准备转身离开,门就被陀思妥耶夫斯基打开了。芥川龙之介目光复杂地与门口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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