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怦然心动
从医院回来的芥川心态好了不少。最近他看上了附近一家咖啡店,那里的店老板是一位年过六十的日共,前台上常放着一本厚实的日文版毛选。
在孤独与受排挤辱骂的时光中,芥川龙之介总会坐在前台边阅读这本书,并与这位老同志交流感想,向他谦虚地求问。老同志还会推荐他其他作品。
读到“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时,他不禁产生了忘我的共情与情不自禁的勇气。又读“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他又会不禁地产生一种气盛的强烈兴奋,最终又在隅隅低语的月色与雀鸣中把兴奋隐归于对历史的反省,归隐于大自然的悲情的宁静。再读“急雨渡江东,狂风入大海”,他竟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下眼泪来,按捺不住内心的情潮,在此诗下方又接了一首。泪滴把字迹晕染开了。他担心被别人看见,被别人嘲笑他的软弱,看破他那脆弱与多愁善感的本性,于是便立马把眼泪擦干净了,孤单地驮扶着月光以及月光下的小提琴声音回家。
一日,芥川龙之介欲向太宰治讨教一篇小说,便去酒馆寻他。他在外面期盼地望着,却殊不知太宰治已经透过室内的玻璃窗看了他许久许久了。
太宰治的友人织田作之助正巧坐在他旁边,好奇之余,不忘给自己掺上一杯,抿酒细品之间将目光移向了太宰治看往的地方。
窗外站着一个戴帽子的赭发男子,他定睛一看,认出了对方是鼎鼎大名的干部中原中也,虽然他很少和这些身居高位的人打交道,但是基本的了解是有的,像中原中也和太宰治是搭档这种事他肯定知道。既然是在看路过的搭档,那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织田作之助方准备低头,又见一位黑发黑眼的纤细男子走到了中原中也的旁边。太宰治的眼神在那么一瞬间就亮起来了。
“那个人也是你的朋友吗?”
“是我的……我捡回来的。名字是芥川龙之介。”
“看上去他和中原关系很好。”
“或许吧。”
太宰治意味深长地转移了停在芥川龙之介脸上的目光,看向酒杯中乍缓乍急的酒波。酒波流动出隐约的醉香,醉香又滚入水波相撞时溅起的喜花,在光影中娴静地扩散。那里还能隐约窥见太宰治放在桌上的手。他的手在酒水中波动。他打量着自己的手在水中的倒影。
织田作之助沉默无言。直觉告诉他太宰治和芥川龙之介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容易理清,可是这又不在他可以帮助的范围内,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窗外的芥川龙之介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慢慢看向他们这里,目光的投向分外准确,也许他就是在问中原中也老师在哪儿也说不定。
中原中也指了指酒馆的窗子,示意芥川说太宰治就在里面,于是芥川小心翼翼地向窗内投来一瞥。低头看酒杯倒影的太宰治错过了与这一瞥相对接的机会,但是织田作之助没有错过。
芥川龙之介那拘谨却满怀期盼的眼神如闪电般迅疾精准地朝织田作之助灵魂深处劈来。
发现太宰治身边坐着陌生的人,芥川龙之介也是一怔,随后便低下了目光,息微着眼中依旧在闪动的平静的晖波。他鬓边的碎发随之温柔地摆动。织田作之助没有作声,静静地与那双雾蒙蒙的浅色眼睛的主人对视。
那双颜色朦胧的眼眸略显排斥地望向织田作之助,仿佛一片扑面而来的薄雾,而他的心则如铅铸的羽毛般以极轻柔同时极有重量的方式被深深裹入其中。男子眼中某种强大的情绪进入了他的身体,将他的一切语言能力全权打碎,只有欲言不得后的碎片在喉中搜刮着的痒痛感。
忽然的,黑眼睛不知为何似有不耐,略移视线。织田作之助猜到了对方是想要太宰治发现他。太宰治早就发现他了,只是不愿意让他知道而已,可惜了他一直站在外面希望引起太宰治的注意,反而显得有些可怜了。
芥川龙之介又朝这边眨了眨眼,这个动作使他的双眼皮如折扇般由内向外款款地舒展开。他那从下巴颏儿到脖颈的线条优美柔顺,无一点脂线皱褶,如一个将展未展的弯环。一代是无法产生出这种线条来的,兴许是他的先辈们也有如此好看的线条吧,大概这是经过了好几代的沉淀才能产生的美。他只用略微移动,那细长和谐的颈项线条看过去就愈发让人移不开眼睛,敞开的干净额头也更显饱满,光润的脖子在日光柔和的光线下几乎反着白贝般的光。
从下巴颏儿到脖颈的线条飘逸着他天生俱来的超于常人的风采。
织田作之助和芥川龙之介又无言地对视了半分钟左右。
现实与梦境的界线极其模糊,且莫名其妙的情思淋漓尽致地施展着魔力。
芥川龙之介有一双很会说话的黑眼睛。织田作之助想这么告诉太宰治。但是他还是决定不说出口比较好。
始终等不到太宰治的注意,芥川龙之介满含失望地背身过去,一边的中原中也倒有些幸灾乐祸地问他怎么样,问他有没有看到太宰治。
芥川龙之介闭上了眼,就差把心情不好四个字写在脸上了,中原中也没办法,只好说,没事没事,太宰不识相,我带你去吃晚饭。芥川龙之介拒绝了他,可是中原中也没那么容易被推开,继续说服他,比如什么你今天应该早过了训练了,该给自己放松放松云云。于是芥川龙之介拗不过,心绪复杂地跟着他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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