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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种绿色并不正常,如蔓延的霉菌,亦如他青春岁月中的一场顽疾。
    “茶叶末冲开,拿馒头蘸,管饱,醒困。三年了我都是这么吃下来的。”
    俞汉广立在沙发一旁,暗暗琢磨杨烨这波突如其来的忆苦思甜,究竟是在打苦情牌,还是妄图转移视线。
    他刚想示意孟艾别让杨烨带偏了问题,衣袖却被卫波悄悄拉住了。
    “我住的宿舍20个人一间,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用来关战俘,说不定都违反日内瓦公约。”
    “老师告诉我们,人生就像马拉松,要坚持。当时教室里挂着个横幅,你们知道是什么吗?”杨烨自嘲道,“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话毕他望向面无表情的孟艾。
    是了,孟艾这种私立高中的公子哥儿,终此一生,也不会明白这十个字。
    “等我学个半死进了大学,才发现人生的确是马拉松,可没人告诉我是在四百米跑到上的马拉松,我累得像狗一样,跑到最后,才发现你们早就套了我的圈。”
    这是他站在学校ATM机和圈存机前明白的道理。
    “这么说来,还挺可笑,宜大每个月悄悄往我的饭卡里打300块钱,这笔钱,怕是连你们的半件衣服都买不起。”
    “可很长一段时间,我每月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这300块补贴来救命。”他转头对孟艾道, “我喜欢钱,有问题吗?”
    穷本身不可怕,不过是让人物质上寒酸些。
    但穷非常可恶,因为它剥夺了一群人和另一群人站在同一起跑线的机会。
    “条条大路通罗马”这句话没有说错,不过没有说完。
    下一句是——有人就生在罗马。
    凭什么?
    他想不通。
    办公室像个逐渐升温的蒸笼,俞汉广抬手蹭了蹭额角被汗水黏住的发丝,静下思绪回想着这300块钱的由来。
    宜州大学曾经因为一项“饭卡隐形资助”的大数据工程上过热搜。
    学校会统计在食堂频繁消费、却只敢买诸如馒头油条这种廉价食品的学生,向他们的饭卡里打钱。而为了保护同学们的自尊心,这项资助除了学校和本人,没有第三方知道。
    邹海遥脸色微红,脱了厚重的开司米大衣,摇头道:“早先你进公司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早先,早先我确实感谢过爱梦。”杨烨恢复了熟悉的沉稳,“我从前司离职,头上又扣了竞业限制,但凡不错的地方都去不了,只好回了宜州。”
    “是啊,你从京州刚回来那会儿多好啊。怎么现在成了……”秦昊天目光挪到杨烨脸上。
    京州的大公司给自己提供了资源和机会;最重要的,大公司教会了自己做人。
    利剑在少年手上是武器,可当少年变成了流水线上拧螺丝的工人后,那把剑则将他衬得像个可笑的堂吉诃德。
    不只是手上的那把剑,还有胸中那些锋利的白日梦和热情,一切的一切,都被日复一日的邮件会议、便利店夜间的半价快餐、房东催款的信息、如约而至的银行账单反复冲洗。
    直至锈蚀。
    生活给予他居高临下的冷水,他还要回报以小心翼翼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甚至被他升级成了幽默。
    ——背后却是幽远的沉默。
    幸而福祸相依,他误打误回到宜州,东山再起。
    “我装的。”杨烨见秦昊天眼中盛满了难以置信,又补了一句,“你……你也爱信不信。”
    “不然我为什么盯牢商业化平台不放,甚至更早之前买漫画做游戏?真以为我想给孟艾找第二曲线?我说实话,孟艾,你小富即安,眼光和魄力远远不行。”他把轻松换成了轻蔑,随即还瞥了一眼俞汉广。
    俞汉广被那目光刺得太阳穴一紧。
    他心明眼亮,可此刻只怪自己还不够敏锐。
    巧合也好蓄意也罢,杨烨两次布下的局,都被自己破掉,他如雾里看花,不明白这眼神的意思是怨怼,还是敬佩。
    秦昊天问:“那些钱,真的都叫你搂走了?”
    杨烨不语。
    既然得不到友善与欣赏,不如果断追逐利益。
    世人称赞善良的好人,称赞鲜衣怒马的少年,称赞卓尔不群的才子。
    但世人只会羡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王者。
    孟艾站起身,眉宇间泻出的神色比窗外的天空更森冷。他同杨烨一起望向墙面,突然道:“你说我小富即安,可仅靠发财梦,根本支撑不了大事业。钱是手段,不是目的本身。”
    “做些比赚钱更重要的事情。”
    杨烨直撇嘴:“你从来没缺过钱,没栽过跟头,自然说什么都对。”
    茶园的绿色,在孟艾这种人看来无疑是诗情画意,可年幼的孩子自打背上书包起,就晓得要进茶园给母亲送衣递饭,否则自己就穿不起衣,吃不上饭。他日日看,年年看,在厌倦中悟出了“农家少闲月”和“遍身罗绮者”的残忍真相。
    直至孩子长成清瘦高挑的少年,书包始终没有卸下。
    他沉默地离开了这片茶园。
    “这话不是我说的。上大学了还在拿300块饭补的,也不止你一个人。”孟艾意味深长地道。
    “你不要提他!”
    众人都被杨烨突如其来的这声怒吼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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