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吧……”程易又拿了根烟点燃了,裴乐没有阻止,他能看出来程易特别不想提及这段往事,说这事儿的时候程易的眉毛都皱起来了。
“我放寒假,我父母过来接我回去,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吵架了,我爸给白叔叔打了电话,说让他来接我们,打电话的时间都晚上十二点过后了,白叔叔人确实不错,听出来我爸语气不太对,直接就把这事儿应下来了。”
“路挺远的,我爸提议一个人走一半,那会儿的路跟现在不一样,都是土路,而且又窄,再加上又是冬天,更深露重,那几天还下雨了,满路泥泞,一般情况下没人敢半夜开车上路,那会儿吵得太凶了,我爸因为执意要开车出去还跟我叔叔打打了一架。”
“我爸没车,我叔叔有,他抢了我叔叔的钥匙,但那会儿我叔叔说了,那车有问题,刹车出现问题了,还没修,我爸不信,抢了钥匙拽着我和我妈就上车了,我叔叔没办法,只能找了辆摩托在后边儿跟着,好像还报警了。”
“我爸为了甩掉我叔叔,把车开得特别快,开始的时候没什么事,一直到燕子沟的时候白叔叔给我爸打电话说他马上也到燕子沟了,但是再过来没地方倒车,就让我爸把车停下自己走过去,我爸也应了,停车的时候发现刹车不行,这个时候电话还没挂,白叔叔听到过后就赶忙过来了……”
“晚了,”程易沉重的叹了口气,“他到的时候我们已经连人带车冲进了旁边的湖里,就是一个非常大的水塘,有个名儿叫燕子湖,后面的事儿我记不太清了,就记得水一直在往我耳朵里和嘴里灌,眼睛也睁不开,直到我听到我爸叫了一声老白我才知道白叔叔也下水了,是为了救我们,接着我叔叔也来了。”
说到这儿程易沉默了,他低着头,随着记忆的翻涌他好像又回到了那片冰冷的湖水之中,寒冷刺骨,程易是会游泳的,平常就是个到处捣腾的野孩子,游泳这种东西技术难度对于他来说那就是小菜一碟,可是那天,他怎么扑腾都游不上去,就好像水里伸出来了什么东西一直在拽着他,拉着他不断下沉。
“哥,不想说就不说了。”裴乐伸手把程易的手拽进手里捏着,似乎想给程易一点儿力量。
毕竟在真正面对这件事情的只有程易一个人,裴乐想分担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心疼程易,在程易开口的时候他就心疼他哥。
虽然他也很想知道方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更怕程易难过。
“没事儿,”程易拍了拍裴乐的手,平缓了一下心情继续说,“一共下水五个人,没了四个,只有我活下来了。”
听到这儿裴乐即使早就知道了结果心还是忍不住揪着疼,程易的手也有些凉意,裴乐握在手里搓着,还把脚底下的被子勾了上来盖到了程易身上。
“以前我一直不知道,于阿姨其实生病了,胃癌,他们家三口人只能靠白叔叔一个人,但是白叔叔……没了,他们家也彻底没了,为了给于阿姨看病他们家里借了很多钱,白叔叔没了之后这些帐就成了一笔烂账,基本上每天都有人上他们家去要钱。”
“我是真不待见白伊,但是我不行,我过意不去,白叔叔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就不会大半夜去那个地方,也不会下水,更不会就这样没了,而且,一个胃癌病人带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怎么活呢?”
程易那会儿小,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把钱都拿给了白伊他妈妈看病,但是镇上的房子值不了几个钱,那些钱很快就用光了,接着程易辍学了,开始到处捡垃圾,手里经常拿着一个编织袋,从这头走到那头,然后又走回来,晚上没地方睡觉就等别人睡着之后偷偷蜷缩在别人的屋檐下,等第二天还没被人发现的时候就走。
至于亲戚,刚开始确实有亲戚因为可怜程易会给他钱,给他吃的,但是毕竟不是自家的孩子,再怎么帮也不能帮一辈子。
就这么过了两年多,程易年龄稍微大了点儿,他一个伯伯让他来了康乐镇,别的不说,至少他叔叔的台球室还在,对于程易来说是个落脚地。
诚如程易所说,他对白伊愧疚,而且是特别愧疚,如果不是因为白伊他妈妈病了或许程易还不会那么愧疚,再加上那会儿虽然白伊他爸爸因为这件事情丧命,但是白伊他妈妈却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对程易有什么意见。
从某些方面来说,越是这样程易心里的愧疚就越深,他宁愿白伊他妈妈对他恶语相向,打他一顿也行,骂他也行,甚至又打又骂都可以。
后来程易年龄再大了一点儿的时候突然想明白了,白伊他们家顶梁柱没了,胃癌别说治不好,就算能治好他们也没有那么多钱,所以这就是个死局,白伊他妈妈能做的就是为自己的儿子留一条后路,这条路就是程易。
她不是不恨,更不是不怪,只是因为她这个病能借的亲戚都借了,到现在这个情况,她也确实找不出来第二个能帮她的人,所以,她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程易身上。
就像她临终前说的那一句话,“程易,小伊就拜托给你了。”
程易没办法,他不得不答应。
因为他是那场事故里唯一的幸存者,因为白伊他爸爸原本可以不用死,也因为白伊他妈妈一直对他很好,从来都没怪过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