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镜身上被雨淋透了,雨珠坠在发梢,将落未落,面容如玉一样白,那眼睛红得也就更鲜明,喃喃道:“你什么都有……”
余惊秋站在她身前,雨伞向她微倾,遮住斜飘的雨,“镜儿?”
楼镜仰望着她,“没人轻蔑你,你天赋异禀,你得他欢心,就连小字,他也只给你取。因为你什么都有,所以你不用争。”
楼镜站起身来,因为跪得太久,往前踉跄了一步,余惊秋揽住她的胳膊,将人扶稳,楼镜却推开了她,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了。
楼玄之在教导她两人上,态度相反,管得楼镜严,管得余惊秋却松泛些,待余惊秋从不曾疾言厉色,这多半和两人性格有关。
但最初时,不是这样。
楼镜在娘亲身边很乖,等到后来入宗,不见了娘亲,周边全是陌生的人,很哭闹了一段日子,闹着要下山去,要离山出走,众人哄不下来,直等到楼玄之发火,这才将人唬住了,这一唬,父女俩的关系就僵住了。
楼镜就像头狼崽子,成不了温驯听话的家犬,你打她一棒子,她就要咬你一口,楼玄之训她,她就要顶撞,她顶撞,楼玄之便愈发觉得管她要严,一来二去,形势就极难扭转了。
其实,楼镜是想要楼玄之温和些,像待余惊秋那样,或许是她缺少娘亲那样温柔似水的呵护,所以才会如此渴望,她甚至极度缺乏楼玄之的夸赞,而不是贬责,只是这些她都说不出口……
余惊秋进了书房,站在隔帘外。楼玄之说道:“是山君么,进来罢。”
余惊秋撩开隔帘走了进去。楼玄之半躺在床上,气色并不好,朝门边的方向瞥了一眼,“她还在跪在外面?”
“师妹已经下山了。师父……”余惊秋犹豫片刻,想要替楼镜求情,又怕说出来惹楼玄之心烦,影响伤情。
楼玄之看穿她的心思,摆摆手,“不说她了,山君,师父叫你来,是另有要事。”
“你将窗旁底下那柜子打开,取里面的匣子出来。”
余惊秋依言开柜,果然有一只小匣子,取了过来,走到床边。楼玄之接了过去,手覆在匣子上,似乎犹豫了,他沉思良久,郑重道:“山君,师父对你说的事至关重要,你要好生放在心上。”
余惊秋神色一凛,“是。”
“在此之前,你要先答应师父三件事。”
“师父之命,弟子自当遵从。”
惊秋,目光好生逼人,“师父要你发誓。”
余惊秋不免迟疑片刻,“不知师父叫徒儿答允哪三件事。”
楼玄之道:“等你立誓了,师父自然告诉你。”
余惊秋虽不知是什么事引得楼玄之如此慎重,但还是依言,当着楼玄之面立了誓。如此楼玄之才点点头,“好。”
“山君,你今年已有十七了。你才这么点大,给我抱到了山上来。”楼玄之笑着,用手比划了一下,转过头觑着窗外风雨时,又叹息了,“你大了,是该知道自己身世了。”
“师父。”余惊秋难以按捺心中惊喜,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她曾也问过楼玄之自己的父母是谁,师弟师妹都可以下山省亲,但她不能,每年除夕都是她和楼镜留在山上,但楼镜的爹是楼玄之,她的爹又是谁,楼玄之只是说:待你大了,师父再告诉你。
大了?何时才算是大了。
没曾想就是今日。
“来,山君,过来。”楼玄之招了招手。
余惊秋走过去,跪坐在床榻板上。楼玄之道:“这……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楼玄之望着虚空,颇有些物是人非的凄凉,牵动内腑闷疼,不禁掩嘴咳嗽了两声。余惊替楼玄之顺了顺背,“师父,徒儿不急,不如待你伤好……”
“不妨事。”楼玄之摆摆手,“还是从你父亲的身份说起罢。自古以来,治病救人,分了三脉,医、毒、蛊,后两者危害大,救人害人全在一念之间,唯有医者,从一开始,便是奔着救死扶伤去的,医道一脉,有两家集大成者,一是桃源医谷,一是孟家。”
“相传两家是一脉,师祖乃是上古医祖岐伯,后因医术精湛,被江湖各路人士骚扰,更被谣传有活死人肉白骨的金方,以至于被贪图之人逼迫,桃源医谷生了退隐之心,孟家的人却不想负了自己一生所学,因而分道扬镳,一家成了两家。”楼玄之的手落在余惊秋肩上,余惊秋只觉得这手掌有千般重,楼玄之说道:“山君,你的父亲,是孟家的当家,孟知堂。”
“孟知堂。”这三个字在她舌尖萦绕,细细咀嚼,和她想像中的相差无几,他一定是个儒雅温和的男人,手掌宽厚温暖,笑容似太阳一般。
“我娘呢?”
“你娘,名叫阳神。”楼玄之见她雀跃模样,笑容更添两分惨然,“当年你师娘可是和她一见如故啊。”
余惊秋笑起来,“原来我阿娘和镜儿阿娘是相识。”
“岂止,原是因我和你父亲认识,你父亲大婚时,我和你师娘去庆贺,你师娘这才认得的你娘,后来她俩交情反倒比我和你父亲更深厚。”楼玄之呵呵笑起来,“她俩脾性相投。”
既然与师娘脾性相投,那肯定也是武林中人,师父不止一次说镜儿和师娘像,想来阿娘也是个飒爽不羁的性情中人。
“后来呢?”余惊秋目光微亮,心中期待着下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