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坊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才开口,“你已经十八岁了,你是个大人了。他不想认你这个弟弟,你用什么身份去祭拜他母亲?”
我已经忘了还有摄像头这回事。
烦躁压不住,我用力捏紧自己的拳头,防止自己抄起桌上的花瓶摔到地上。我永远都想不明白柳坊为什么是这样的,她为什么永远不觉得自己是罪人,我都觉得我自己是罪人,她竟然敢问我我用什么身份祭拜周轻罗?她怎么敢。
我原地转了一圈,没找到能让我好好发泄情绪的物件,这家里什么东西都很值钱,真他妈草了。猛地一脚踹在沙发上,但坐在沙发上的柳坊岿然不动,头发丝都没晃动一下。我舔了舔嘴唇,看着她那张脸,“真有你的,你真行,牛逼。”
“丽水苑你也别回来了,你回来干什么?我不欢迎你,陈志远也不欢迎你,你有你自己的房子,你也有你自己的情夫,你们自己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去。以后你少管我,算我求你了。”
“妈。”
柳坊的眼睛好像在下雨,但没有落到脸颊上,雨水被眼眶死死困住,洪水的范围太小,小到我只觉得她真可恨。一个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的女人,她只会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她,可真行。总说自己是个女人,是个母亲,所以呢?“女人”和“母亲”这两个词本身温暖而美好,却被她用来当成挡箭牌,恶心。
走上楼梯的时候我才猛地又想起来摄像头的事情。
我脚步一顿,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继续往上走,猛地甩上门,“砰”一声将世界关在门外。
我不确定我哥是不是看到了刚刚的一幕。
现在应该还没看到,他肯定以为我去上学了,但晚上可能就会看到了,然后这段视频会被他存在电脑里,那个文件夹里又多出来一个命名为“11-30”的视频。我在床上滚了一圈,这个想法莫名地让我刚刚的暴怒和烦躁平复了不少,不禁觉得自己也挺变态的,别人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可能都要报警了,我竟然莫名其妙品出来一丝安全感。
想着要是哪天丽水苑好几天没有别人,陈志远和柳坊都不回来,阿姨也没过来,我就算死在家里也会被我哥第一时间发现。
下个周日是周轻罗的忌日。
周轻罗葬在老家,是周轻罗的母亲来取的骨灰,十八年前她带着骨灰和我哥一起从麦城回了老家。
其实我哥从来也没说过他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只是以前的我自私地这么认定,他可是我哥,而我是他弟弟,我们就是不能分开。但我以为这是我天真的愿望,他巴不得离得我远远的,所以我不得不给我们之间找了一些永远也无法消除的羁绊。
我“杀死了”我哥的妈妈,我“杀死了”周轻罗。
我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天,周轻罗第一次自杀,未遂。
一个月后,也就是十二月十二日,周轻罗第二次自杀,成功了。
我从来没见过那个女人,但我知道她年轻的时候是温婉漂亮的,就算真的变成一个疯子也全是因为陈志远和柳坊,还有我。我参与了一场“谋杀”,我们三个人联手将一个女人一步步逼向死亡,先摧毁她的余生,后更是直接剥夺她的余生。甚至在我还没出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我就已经坐实了凶手这一身份,我甘愿认罪。
宋亦薇几度想纠正我的认知,周轻罗是自杀,凶手有且只有一个人就是周轻罗自己。
我觉得她说得不对,我看着她的眼睛,问她,“Louise,虽然你嘴上说凶手只有她自己,但你心里也清楚吧,凶手不是她,而是我们三个,我们谁也逃不掉。”
“亲爱的,我完全理解你的意思,这是道德枷锁,你想拿起来就拿起来,想放下也能放下。”
我一直以为我是罪人这件事是所有知情人都认定的,包括周泊新。
我一直以为周泊新给我建立的奖罚机制都是因为我是罪人,他高高在上,享受我对他的讨好,随手便推开我。
我今天才知道,那不是他给我建立的奖罚机制,而是给他自己。
周泊新才是罪人,他爱上了杀死自己母亲的凶手,爱上了自己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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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家里没有人,前几天我把柳坊骂走了,她真的再也没回过丽水苑。陈志远也是依旧每天逍遥快活,经常不见人影,今天去打高尔夫,明天去马场里和人赛马,后天又飞去看什么艺术画展,装得跟人似的。
大成和三子来丽水苑玩,大成进门之后换了鞋“嗷”了嗓子就往沙发上一摔,我下意识又往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已经养成了习惯,这几天经常往楼梯那里看,我哥肯定已经知道我发现了摄像头,所以我这个动作越来越坦然,有时候还会看着那个方向发呆。
但我们两个从那天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他没回丽水苑,我也没给他发过任何消息。
我没告诉过他们俩周泊新在丽水苑装了摄像头的事。虽然我已经跟自己发誓了,对待朋友要坦诚一点,但这涉及到了我哥的隐私,而且他俩本来就觉得我哥是渣男了,再加上这件事,好家伙,变态加渣男,洗不清了。
三个人一起瘫在沙发上各玩各的手机,大成突然感慨,“哎,一想到下周日没了我就心疼,我本来还约了场篮球赛,只能鸽了。”
“大冬天的也不嫌冷。”我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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