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见之哑然失笑，他早已辟谷多年，没尝过什么东西。枯木似的手指随便捻了颗奶油味瓜子，放进嘴里，微微拧起眉，而后又缓缓松开。
    他啪嗒啪嗒一连吃了好几个才停下来。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老人吐出包在嘴里的瓜子壳，咳了一声：“继续说，继续说。魔王陛下自从娶了白氏女，白氏的地位顷刻便凌驾于其他两支大族。
    那两支大族便鼓动剩下的早已安分的魔龙血脉，想要扶持他们。
    魔王陛下为平复这场掀起的内乱，第一次亲手斩了自己所有联合起来的兄弟姐妹，力压两大族后，便重伤落入人族妖族地界。那时候，小殿下才出生不久。”
    “魔王陛下是在小殿下一岁左右之时，回到魔族平叛两支大族的余孽。”说到这里，老人皱了皱眉，“陛下平定叛乱后，便在暗中打算许以白氏无法拒绝的诱惑，也许给魔王后足够的补偿，想与她分开。”
    “陛下曾与我说，他寻到了真心喜欢的女子。那是我第一次听见陛下说想要什么。”老人叹了声，“不过陛下只与魔王后提了一次分开，后来不知为何又不再提了，开始时常闭关修炼，谁也不见。”
    虞知瑶将温热的手心悄悄搭在洛云野用力攒起来的白皙手背上，安抚似的轻轻拍了一下又一下。
    洛云野恍神回来。
    他微抿起玫瑰色的薄唇，冷冷吐出字眼来：“不再提，恐怕是他觉得付出诸多不值，不如暗中杀了方便。”
    老人听了摇头：“你怎会如此想你的父亲？若说无关之人，陛下杀了便杀了。可他登上魔王之位时，对魔龙一脉都留有余地，又怎会去杀你和你的母亲？”
    “陛下和小殿下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连我都不知那女子在哪里，可想而知陛下将她保护的有多好。”老人叹息，“你太过误解他了。”
    洛云野没说话。
    不过那低垂的眉眼，说明他是不信的。
    正因为他身负魔龙血脉，才知道那柄收割母亲性命的弯刀只会出自那条魔龙之手。
    虞知瑶察觉到洛云野的情绪波动，快速转移话题道：“前辈，时樾幼时是您看着的。他若有何想要的，您也无法满足吗？”
    老人自知方才越说越多，许久不曾有人听他说这么多话，倾诉中难免有些控制不住。
    他按捺下不能说的那部分，摇摇头：“我无法给小殿下他想要的。小殿下幼时其实很苦，陛下待他冷淡。魔王后又因陛下当初提的分开以及后来的冷漠，怨恨陛下，连带着小殿下也怨恨起来。”
    于是，老人又与他们大致说了有关时樾的故事。
    总结起来，这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还要被外祖逼迫修炼的可怜孩子的故事。
    魔王虽然对魔王后没感情，但魔王后早已在闺中就已倾慕魔王，后来对他因爱生恨，连带着对时樾从一两岁的疼爱，到后来的越发厌恶。
    但若说对他一点爱没有，也不是。
    虽然平日里不喜他，但每一年的生辰，魔王后都会将时樾召到身边来，给他做一碗长寿面。
    等他吃完，又将他赶出去。
    至于时樾为何那般执着于自己的十六岁，那是在他十六岁时魔王后积郁成疾，药石无医。
    那一年，时樾被外祖送到一个历练之境中，开启后需要在里面待满一年。即便收到魔王后病重的消息，也不允许他出来。
    老人抛了一把瓜子到嘴里，边嚼味道边说：“小殿下在里面待满了一年，出来时身受重伤，心魔已生。而魔王后已在一月前逝世，小殿下连她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他说完一拍额头，总觉得自己似乎是越说越多。
    明明是自己话多却又多年不与人倾诉的缘故，老人却瞅了眼虞知瑶，总觉得她身上有让他多说的古怪！
    不成不成，得快快远离这个邪门的人族女娃娃！
    接连多言爆了魔王和小殿下的瓜，老人迅速脚底抹油：“不说了不说了，有要事！”
    小声嘀咕的同时，他还一把捞起剩下的瓜子，一个箭步便灵活地冲出去，一点都看不出即将面临三千岁的寿终大限。
    老人出去不久，时樾生怕府上出事，魔王宫一事结束后，便匆匆赶回来，连进宫的朝服都来不及换。
    他回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时爷爷没有为难你们吧？”
    众人齐齐摇头。
    所有人的视线此刻全部汇聚于他身上，让时樾觉得有点奇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玄色龙纹的衣裳，又想起自己如今恢复原貌的脸，像是洞悉真相般地恍然道：“这是我的本来面貌，衣服是面见父王要穿的。”
    众人点点头，极为默契地没有提他的过去。
    纪芙率先问道：“魔王单独召你去，有没有透露要将我们怎么办？”
    “父王与我说了一些事，还说想要见哥哥一面。”时樾道，“哥哥，你要去见吗？”
    洛云野漆黑的眼瞳微微闪动，他没有片刻思索，便应下来：“我去。”
    虞知瑶握紧他的手指，他也默默回握住虞知瑶的手。
    当初两人一起在青山村历险时，虞知瑶就决定待日后学有所成，便和小云一同去寻魔王替洛凌问一问为什么。
    小云觉得那魔龙完全虚情假意。
    洛凌却不相信魔王会那么狠心。
    真相扑朔迷离，如今却主动给了他们拨开云雾的机会。
    虞知瑶想到洛云野的体质，不放心地提议：“我陪你去。”
    不容易死，不代表不会受伤。
    令修道：“我也去。”
    纪芙：“加我一个。”
    正在和另一只蟹腿作战的花花：“……”
    他见小伙伴们都要去，似乎留他一人在这可怕的地方，于是也放下蟹腿，弱弱地举手道：“那……那我也去。”
    六人小队达成一致。
    时樾也没有拒绝。他今日得见父王，父王并没有说要让他杀死天榜人族修士，只是极为疲惫地说想见一见洛云野。
    父王第一回 ，表现得像个真正的父亲。
    时樾一两岁时被母后宠爱，在父王归家后，得到的只有无尽的冷淡与冷漠。
    得到后失去的东西，只会让他更渴求。
    但没有人能理解他。外祖嫌他重情软弱，不像血脉高贵的魔龙，母后不见他，父王漠视他。
    他这二十多年，只有在重伤流落到雁城，失忆之时，亲弟弟给予的关心，得到的一份真切的亲情。
    时樾并不嫉妒洛云野能得到父王的另眼相待，他甚至觉得再正常不过。
    洛云野还有些事情想问时樾，两人便走到一边说话。
    众人即将一起面对魔王，便开始做足准备，把自己藏起来的逃命与保命的家伙全部扒拉出来。
    虞知瑶甚至还扒拉出当初花花白叔所赠的长盒子。想到他们妖族奇葩的脑回路，她像开盲盒似的，动作轻慢地生怕开出个死乌龟。
    谁知里面装着一只特别精致的碎花裙小娃娃布偶。
    “小花，你可认得这物？这是普通的娃娃吗？”虞知瑶举着娃娃问他。
    “我怎么忘记这个了！”花花瞥见那娃娃，惊讶地重重一拍脑袋道，“这是替身娃娃。保命超级好用！整个妖族只有白叔会制，而且白叔两百年才能制出一个呢。”
    花花一边说，一边从自己储物戒里搬出一只箱子，从里面抱出四只小娃娃，给令修和纪芙一人一只。
    自己留一只，剩下一只又重新塞进去。
    花花举着手中娃娃说：“咱们若遇到无法抵御的危险时，将灵气与一滴血送入娃娃，这娃娃便会化作我们的模样，当做抵挡攻击的替身。即便是只针对个人的攻击，替身娃娃也能将其骗过去。
    替身娃娃现身的同时，会将我们随机送离五十里开外。”
    三人听了实际功用，都忍不住赞叹一声厉害。
    花花闻言，得意地花式炫手中娃娃，嘿嘿笑着：“有了这替身娃娃，若那魔王动手，咱们从魔王手中逃到魔王宫外是没什么问题的。”
    虞知瑶将娃娃郑重放进袖口道：“如此贵重的礼品，等回去后，定登门拜访。”
    令修和纪芙也一一点头。
    花花听见他们说要来神鸾宫，不仅失了方才的兴奋，面色还有些不自然。
    他垂下眼睫，故作轻松地嗐了一声，摆摆手道：“不用了，送你们就是送你们。我们妖族才不搞这些虚的回礼呢，反倒会惹我们生气。”
    作者有话说：
    抓头发，为什么我写不到六千（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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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
    在花花一番插科打诨下, 拜访神鸾宫一事暂且被揭过。
    翌日清早，众人收敛修炼后的气息，便携替身娃娃以及一应保命逃命之物, 随时樾一同前往魔王宫。
    四千年后的魔王宫位置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经过多次修葺，改换了原先的模样。
    魔龙殿殿前的台阶是用一节节的白色灵玉铺成, 整座宫殿不再似原先的深黑厚重，满目皆是鲜亮的朱红色。
    虞知瑶拉着洛云野的手拾阶而上, 其余人也三三两两地踏上如明镜似的白玉阶。
    魔龙殿紧闭的大门应声向两边缓缓向后打开, 门扇停下时, 透出一点震声。
    周围魔兵恭敬给时樾跪地行礼。
    时樾没有看他们，他走在最前面, 依旧穿着那身玄色龙纹的朝服，身形笔直, 为身后五人领路。
    魔龙殿内，光线顺着缓缓打开的两扇门洒落进来, 驱散了殿中的阴冷与黑暗。
    众人踏进去后，虞知瑶和令修对丹药极其敏锐，隐隐还能嗅到一点没有散去的药香。
    时樾走到某一处站定，朝着前方高座恭敬跪地行礼：“父王。”
    虞知瑶几人都未曾跪, 只随时樾后说了一句：“魔王陛下。”
    高座上没有回应。
    众人沿着玉阶向上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一位容色苍白的青年高坐在玉阶上方那张魔龙椅上，他头戴黑色玉冠, 眉心间一抹竖直的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