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目夷的惊天之论顿时把殿内的温度砸落到了冰川覆面的深海之中,不消说齐王田朝,一众封君贵族,没一个能够说出话来。
不会有比公主目夷更奇怪的人了。田昌意一直都知道,公主目夷向来是将自己当作齐国本身来思考问题的。
不是因为神之子的身份,陈目夷才有成神的资格;而是成神的资格是因为陈目夷才具备的。
就是这么的简单的事情。
很快,公主目夷的耳边就开始了一众老臣的狂轰滥炸。
田昌意在旁边插不进嘴,无聊到发呆。
就在她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肚子饿到没脾气的时候,一阵阴凉的感觉从后背席卷到了全身。
带着杀意的目光,哪怕掩藏的很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打着瞌睡的田昌意还是捕捉到了。她低着的头缓缓抬起,像是无意那般听着一众老臣劝慰公主目夷的话,目光却是沿着先前那目光的来路一路寻找过去。
“公主殿下,须知先王在世时,河西尽失,函关易手,列国卑秦,不会与盟……”
“五十日灭燕者唯有齐国,若非垂沙之战,楚地也当为我齐国囊中之物,公主殿下您怎能未战先怯?”
“公主殿下,灭宋时,五都之兵只用其二,但我浩浩田齐,还有北部十余万军士,临淄禁军也尽是精锐。”
这些臣子中有老有少,有文臣也有武将,他们七嘴八舌的,誓要用平生所学让公主目夷改变心意。
这时候,齐王田朝从高位上走了下来。
“你是宋国的遗民么?”齐王田朝问,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殿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您知道我不可能是。”
“为了你母后和兄长,报复寡人?”
“那不值得。”
齐王田朝端详着公主目夷,揣测着公主目夷被神明夺舍的可能性:“那你是谁?”
“一个普通的齐国百姓,现今身份有个公主的称号。”
……
齐王田朝:“你叛国的原因?”
公主目夷:“落井下石是事实,但我没有背叛。”
齐王田朝:“原因?”
“在这场战争中,齐国必须失败。我只是想为齐国保存几座没有被占领的城池,有些贫瘠没有遭受□□的土地,为日后复国做准备。”
“这么说,你认为我们打不赢那所谓的五国联军?”
公主目夷:“我只是认为这样的结果最好。”
齐王田朝:“你是被田昌意给蛊惑了么?”
公主目夷这才愣了一下,随即说:“父王您知道这不可能,我与秦国人有联系的时候,宋国还没有被灭呢。”
齐王田朝:“那你那么早就开始谋划齐国亡国的事情让寡人非常不能理解。”
公主目夷:“我不需要理解,我能够为自己的决定负责。这种谋划之所以能够坚持下去,是因为这并非是由我一人思考得出的。早在父王您即位之初,稷下学宫就聚集了一批有识之士,他们思考您发动战争的本质,思考战争能够带给齐国的益与害。渐渐地,这些讨论不再拘束于历史的层面,我们就诸国形势团聚了许多思想以及可实行的策略。”
齐王田朝:“可便是稷下学宫所言,天下一统也是大势所趋。”
公主目夷:“父王,您所见所知总是肤浅。哪怕是有我的齐国,吞吃宋国也是花了两年有余,与当年章子灭燕之迅速,呈天壤之别。您非是先王那样文韬武略俱全的君主,诸位臣子也非周旋于列国之间游刃有余的臣子,百姓好斗好于金赏,于国难有依赖并存之心,最后,此国必亡。”
第一百二十章
齐王田朝脸上的颜色几度变换,从白到黑,又从黑到绿:“可是,你是神之子,只要你想,齐国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公主目夷:“管仲时有衡山,阴里,菁茅三谋【注】。故《孙子》中有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现今的一切在我国的史书中皆有所得,都不过是古时的重演。秦国人对此都看得清楚,而我们齐国却醉心于与燕国,楚国,宋国,魏国的胜利中,被战争的蛮力与血腥蒙住了双眼。你们坐于高堂之上指手画脚,对送上战场,无一日得以安眠的百姓军士没有任何了解。”
齐王田朝:“你出生于王室,无使民者何以自王?兵器不用会产生磨损,军队不经历战火便会充斥酒囊饭袋,百姓长时间不接触硝烟便会被安逸的生活软了骨头。我们齐国的技击之士可与秦锐士,魏武卒,赵边骑并称,便是正面交锋,无从后退。目夷,你的言论,辱没了齐国技击的威名。”
公主目夷:“父王,我比您更有资格谈论齐国的技击之士,因为灭宋之时,五都之兵,尽掌于我手。当时宋王逃往曹城,只余宋公子戴昌意强守商丘,宋国已是强弩之末,于是我便将追击宋王的事情交于了公子纠与公子康举荐的潘鑫将军。为了让手底下的军士奋力杀敌,他将赏金提高到了普通技军士的三倍,虽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许诺之后的那些赏金又要从哪里来呢?是的,齐国人在曹城劫掠达十日,又怕被人告发劫掠之事,杀人灭口毫不手软,那十日,潘鑫杀掉的宋国百姓比我们两年内给宋军造成的伤亡还要高得多,但比起其余被虐杀,或为奴为隶的那些宋国人来说,他们至少死的干脆……正是这段历程让我知晓,正面战场胜败的影响会波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的富足是植根于那些亡国之民的血液中,比起你们,我更知晓亡国之后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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