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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姨娘叹了一息道:一府四个儿子,不是我夸,我的钦越是最善良的一个,一只鸟儿都舍不得杀。秉性最柔最善,幸得有他爹一直护着,尚公主自然好,可他心里有那么个姑娘,这一年多中郁郁寡欢,便是我这个作姨娘的瞧在眼里,也颇不是滋味儿。
    如玉心说怪了,这难道是要往我身上扯?
    她再不言,默默咬了一口馒头,吹着滚烫的粥。
    邓姨娘忽而便搁下了筷子,捂唇道:人生的际遇便是如此,夫人那个身体,那个性子,仿佛永远不会生病也不会倒的人,一眨眼就没了。如锦多能干的丫头,老爷带在身边片刻不能离开,也不过一根绳子便了结了性命。我以为我会死的最早,不期竟落得如此下场。
    姜姑娘入主永国府,我瞧着是件好事,至少老爷这辈子有个可心人能陪他到老了。
    听邓姨娘这话,一句句仿佛交待后事一般。如玉放下筷子道:姨娘既都从府里出来了,天大地大想怎么过日子过便好了,得老三尚了公主,便搬入清颐园去住着,又何必再操心府中诸人?
    邓姨娘默默点了点头,说白了,专宠二十年,如锦也就罢了,只当成张登醉酒偶尔睡一回,也能说得过去。唯那姜璃珠,十几岁的姑娘,自嫁进去之后便被张登捧在手心。邓姨娘不比区氏受了二十年的冷漠,一颗血淋淋温热的心坠入冰窟又被踩碎成一片一片,恨不能求死上吊,却又舍不下儿子,那份痛苦,也不比区氏好过多少。
    如玉见邓姨娘默默的流着眼泪,掏了帕子递给她,便听院中疾疾一阵脚步声。天色朦胧,她以为是张君来找自己,疾步冲出门,远远见院中一个穿青衣的身影进了主屋。如玉一看那身影便知是张诚,放下帘子转身道:姨娘,老三回来了!
    张诚在主屋没寻到人,转身又直奔厨房,撩起帘子揽上邓姨娘,将她揽在怀中拍了拍,见她眼儿红红,低声问道:我不在,你可是又一个人偷偷哭了?
    邓姨娘默默点头,伏在张诚怀中,孩子一般任他抱在怀中拍着。
    如玉还从未见过如此亲恋的母子,委实羡慕不已。相比之下,果真区氏和张君仿佛仇人一样。
    张诚就着馒头匆匆扒了两口粥,起身问如玉:可想出去走走?
    如玉犹还在急张君,以为邓姨娘在张诚不便谈外面的事,遂披了件包袱里所带的披风兜上帷帽,跟着张诚一起出了院门。
    这不过京外普通一处小镇,夜风微凉,小孩子们在胡同间窜来窜去追逐打闹,户户皆有炊烟,闻得鱼米饭香,一户户走过去皆是平淡无奇而又柴米油盐的日子。
    走到小镇尽头,是处蜿蜒而过的小河。张诚本在前走,忽而回头便拂掉了如玉头上的帷帽,笑问道:你是嫌自己还不够黑,要戴这帽子摭光?
    如玉眼扫过四周再无人走动,问张诚:你二哥了?他可是往西京大营去了?你能阻得邓鸽,是因为他是你舅舅,但你二哥与那西京大营的统兵都不认识,如何能阻止他?
    张诚轻嗤一声笑,望着那波光辚辚的河面看得许久,忽而回头道:西京大营的统兵齐楚,是赵荡多年最忠心的家奴,营中指挥使皆是精锐,一人一剑都能将他戳成个马蜂窝儿,再说,后面还有五百追兵在追他,他断无可能活着出来。但那又如何?是他自己要去的。
    如玉信了真,退后两步腿都有些发软:果真?
    张诚像是在开玩笑,又有些一本正经:若是他死了,你瞧那处小院,能否装得下你的人生与梦想?你可以画工笔为生,我再置些田产,作个员外郎,安安静静,倒是个齐全人家。
    如玉早看出来他是在开玩笑:若他果真死了,黄泉路上,他会等我的。事实上也许他真的死了,最放不下的仍还是周昭,但她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张诚又是一声轻笑:所以他没死,非但没死,还杀了西京大营统兵,赤手空拳呆在统兵帐中整整三个时辰,生生压制住了西京大营,让赵荡等了一场空。
    皇上大行,宦官们想要拥立赵荡,二哥手下所掌的禁军控制了宦官,如今龙椅易主,赵荡在逃,你的小冤家有拥立之功,只怕连你们那个老爹,往后也得怯让他三分。
    如玉重重舒了一口气,一拳几欲捣到张诚背上,却也生生止住,低声道:那就好!
    两人继续漫步往前走,临河处处人家,墙内皆有红杏绽出。如玉顺手攀得一枝:只可惜皇上大行,你的婚事只怕又要出阻碍,和悦总得守过一年孝期,才能下嫁。
    张诚再不言语,直走到无路可走处,也不肯回头,就那么直直的站着。
    和悦是个好孩子!他没头没脑说了一名,未几又道:可她也仅仅是个孩子而已。
    他指着自己的身量,比划道:她伏在我胸前,大约只到这个位置。我欲与她亲近,可总觉得她仍还是个孩子。
    如玉低眉一笑,不便再语。
    两人默默往回走,走得几步,张诚忽而指着前方说道:你不是在忧心你的小冤家么,瞧瞧,他在那儿了!
    如玉信以为真,转身问道:那儿了?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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