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无端受冷遇,也不自拉一床下来,就那么赤臂躺着。
如玉终归比张君还心疼他的身体,等了半天不见他拆被子,遂爬起来摸黑拖下一床来给他盖上,又钻回自己的被窝中。才闭上眼睛,只听一声轰响,如玉便知张君又把被子给扔了。她心中也有气,等了半天伸手摸得一把,他仍还赤着上半身。
九月的天已经凉了,如玉忍得几忍没忍住,问道:难道你要冻死自己?
张君也不说话,闷闷的躺着。如玉忆及他在马上盯着周昭车帘的样子,心中一点狭促心思,猜他大约仍是在为周昭伤神,暗道既他为别的女子伤神,我又何苦去管他,冻坏了才好,最好冻死算了!
张君听如玉呼吸渐缓,忽而轻轻一抽,便知她是果真睡着了。如此再等得一刻钟左右,她于梦中翻过身子,小兽一样轻轻嗅着,嗅到他的肩膀处,额头拱得一拱,带着她独有的体香,带着被子和温暖,整个儿钻到了他怀中。
他不敢惊动她,也不敢动那被窝,虚偎在她身旁,这淡淡的温暖,自他胸口漫溢成无限的幸福满满的往外溢着。
头一次到西京,张君只不过是通过客栈小厮,如玉曾住过那黄家,从黄娘子等人口中问了些关于如玉在西京时摆摊卖字画,以及张诚如何与她结实的事儿,所以知道她认错了人盗信,以及被张诚逼着搜信,烧信等事的来龙去脉,并不知道他二人之间更深的交往。
直到今天,他事无巨细重又审问过诸人一回,才知道那一个月的时间,张诚化名为秦越,于街市上,于黄家撩拨了如玉多少回。他以一座小院诱之,想叫如玉跟他走,找座院子当个外室养起来。
到如今仍还未歇了这样的心思,如玉带他去东宫与和悦公主见面,他居然还敢公然诱之。
这样的做法,下流而又龌龊,全然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该有的行径,根本未将如玉当成个有自尊的女人来看,如玉又怎么可能跟他?
想到这里,再想想赵荡,于两个虎视眈眈而又强有力的竞争者中,张君总算替自己找到了一些实力和自信。低头见如玉于梦中还是一脸的委屈,两道柳叶儿微簇于一处,小嘴儿微撇着,手拳在胸口,抵额在他肩头。
张君微微转过身,轻轻抬了胳膊,刚想将她搂到胸前,谁知她一触即醒,随即便睁开了眼睛。
如玉还有满腔的怒与酸楚,经他一触,又醒了过来,卷走整床被子,又缩窝到了壁角,无声睡去。
*
总共只有半个月的时间,西辽使团预计九月二十四日入京城。到了二十二这一天,宣德楼已经重新描金画漆妆扮一新,于金秋万里的晴空下,朱楼玉顶,金碧辉煌。
二妮经过将近半个月的苦练,虽嗓子因天姿限制而唱不好,但总算能拐对了《好姝》那首歌的调子。十六岁的姑娘腰骨还未完全长硬,此时已经能简单舞得。
自今夜起,她与如玉便要住在宫中,与器乐师,男歌者们相配合,两天时间将《好姝》一舞排练到能入西辽太子的法眼。
宣德楼前云台已经搭好,二妮还不必着花剌舞妆,却要上云台踩步子。
云台下有一夹层,那便是如玉的地方,因为太窄如玉只能跪在里头,望着对面乐师与歌者们的节拍,替二妮唱歌,二妮只需要听着节拍跳舞即可。
虽只是排练,但因为如玉身份特殊故,宣德楼周围这两日整个戒严,严禁闲杂人等出入。张君站在宣德楼上,听乐声响起,便见二妮上了云台。她个子至少矮如玉一个头,近来瘦了许多,上了云台之后越发显得缩肩躬背。
翰林学士文泛之代帝来观,见了摇头直叹:一国公主,听闻还是在秦州府娇养出身,如何这个形样?
张君并不说话,二人同站着,过得片刻乐声响起,二妮合着拍子双手做交缠莲花状舞了起来,大白天的,不过一丈远的距离,二妮身硬而体僵,舞姿完全没有任何的美感。文泛之又是摇头而叹:听闻这契丹公主是花剌同罗氏的女子所生,同罗女子天生软骨善舞,如何她竟一点也没有继承到那灵气?
直到男声唱罢赞歌,悠扬一阵女声忽而响起,文泛之张大了嘴巴听着,渐渐闭上了眼睛。
贺兰山下白羊成群,巽坎之下绿草青青。我心爱的人啊,他挥着马鞭,抚过那白白的羊群,仿如抚在我的心坎上
歌者的音色本就动人,清澈明净,似莺婉啼,直击心坎。这还不是主要的,最主要是那歌声中所带的感情,凄凉婉转,怀着满满的悲意与相思,音绕梁而回荡,闻者无不为其所伤,为其所动。
听着听着,文泛之连呼吸都屏了。直到一曲落罢,他狠狠鼓掌:果真嗓音如白练,虽我不懂花剌语,可这首歌必诉相思,闻之欲泪,真是想不到契丹公主个子矮矮,嗓音却清流如天籁清泉一般,果真方才是我小看了她。
张君道:既看罢了,文兄是否可以回去给皇上交差了?
如玉替唱一事,除了赵荡一府之外,也唯有主办此事的几个人才知道。张君也是怕这文泛之要看穿蹊跷,所以立逼着他走。
文泛之拨腿要走,便听闻左边城楼上一个婆子喊道:节奏未能跟上,再来一遍!
他随之收了脚道:不行,既再舞一遍,肯定还要再唱,我得再听一遍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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