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依然平静看他,因近,直盯进他的心。你这样不行。为帝王者,藏深渊于内,示静气于外,喜怒哀乐皆为御下之手段而非困己之囚笼。君上如今驾驭情绪的功夫,尚不如昔年。
你以为我对旁人也如此,这些年是这样整顿的朝纲么。顾星朗吼完,甚觉疲惫,苦撑四年的毅力耐力勇力在见到她之后第二次分崩离析,不过是为你罢了。小雪。
他浑身重量忽全部落于抵着她前额的那一点,阮雪音险些后仰栽倒,忙伸手扶住旁侧石壁。
下一瞬她感觉到一滴滚烫溅在眼睑上,然后第二滴,第三滴,是他的泪,顺着她脸颊往下淌,像她的泪。
她终于有些被击垮,想起纪齐那句惨不忍睹,想起竞庭歌转述日日发疯,心中深水开始翻搅,勉力按住,将语声也控住,好了。好了。
她抬另一只手轻拍他后背,很慢地顺。
这措辞这动作,皆像淳月。
仿佛她是他的一个亲人,一位友人,正安慰受了情伤的他,而伤他之人根本不是她,与她毫无关系!
小雪...
泪还在坠,他脑子一团乱,去啄她的唇,一下又一下。
阮雪音手在他背上,两人其实已成相拥之姿。他越啄越激烈,终是将她彻底揉进怀里,百般纠缠不得纾解。
孩子们在外玩闹的声音本就会模糊却不间断地传进来,有一刻阮雪音仿佛觉得是变近了,仿佛朝朝在唤娘亲,凝神细听,似乎又远。
朝朝久不见娘亲出去,确实跑进来找了。但竞庭歌担心如有不妥被孩子撞见,全力追,总算拦下,编了几句话哄着人往外走,回头瞥了个大概。
月上林梢,阮雪音出现在洞外,招呼竞庭歌和孩子们前往热泉。
那头纪齐领着一帮人还在备饭,慕容峋点头,也好,洗完回来再吃。又问孩子们:没饿吧?
两个孩子每日心心念念不是打雪仗就是泡热泉,拨浪鼓似地摇头,去热泉!去热泉!
顾星朗等他们离开了方出来。
人有些恹恹地,吩咐小八跟去护卫。
半个时辰后六人归来,纪齐已将吃食安排妥当。慕容峋望一圈,悄问:你们陛下呢?
吃过了。请各位慢用。
这倒稀奇。慕容峋看竞庭歌。早先两人在洞中一待许久,竟是闹崩了?
竞庭歌也不知,泡热泉时一句没问。吃完饭,哄孩子睡了,她叫上阮仲,说要将没画完的那幅画完成。
当然便是阮雪音的肖像,这些天赶路,夜里都会画一会儿。阮仲主笔她指导,已不差多少了。
慕容峋东游西荡,实是在找人。走到林子南缘总算看见顾星朗,坐在一块毛毡上,正茫茫然望同样茫茫的暗夜雪原。
挪一点。他走过去,腾个位置给我。
第九百五十六章 顾盼
周遭兵士仅目测便有十人,隐蔽处应该更多。慕容峋太久没被这么护卫过,有些陌生,有些亲切,有些不习惯,又深感久违。
顾星朗当真挪了挪,依旧望雪原,心思根本没拉回,动作配合只是下意识。
还头回见你这副样子。
并非揶揄。过去这些年哪怕有难有易有起有落,顾星朗三个字就意味着胜局,无论怎样的难易起落,他都能笑到最后他也确实总在微笑,气定神闲地。
没人答话。
慕容峋转头瞧他,只觉那茫然比远观时更甚,这一路都胜券在握的,突然怎么了?
自重逢他便掌控着局面,无声而强硬地宣告了阮雪音的归属,然后保持攻势、日拱一卒,非常顾星朗,非常毋庸置疑。
你可知,她和我,顾星朗终于开口,发现竟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概括。
慕容峋勉强意会,大概知道。
顾星朗摇头,没人知道她和我好到怎样地步。讲话只用半句,有时只用眼神,后来连眼神都不用,远隔千里,心意相映。她知我理想,我也知她,还有彼此的小心愿,许多都重合。我们携手并进,虽有过猜忌疑虑,终归于相互扶持成就,蹚过一场场暴风雨,走完了五年彷如一生的岁月。
更遑论繁花般密匝的甜蜜,所有心动情动之刻,
我要怎么放下这样一个人,始于怦然,而至迷恋,上瘾,依赖,到最后,他依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怆然一笑,
她好像成了我的一部分,嵌在身体神魂里。我从不知道还有这种事。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在这茫茫人世间全然陌生地遇见,然后相知相契、相守相护至此。没人告诉我有,我也没见过听说过,在她之前我思慕过别人,以为情爱之事,也就那样罢了。
慕容峋本是来安慰人的。
做好了接苦水的准备,一席话结束,却莫名有种噎住之感。
他听懂了他说的,又不完全懂,因为他和竞庭歌不是。他们也携手蹚过暴风雨,走过了灿烂岁月,但或因君臣位置吧,也因情爱之题被确认得太迟总之他们不是。
如果一开始便为恋人,像顾星朗和阮雪音一样,此刻他说的,这些可遇不可求的珍贵,自己和竞庭歌是否也能经历一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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