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朗又何尝不委屈。阮雪音心答。一个真正好的国君,必定要受许多委屈,这是她下山前不知道的。
没法对棠梨说。
这是不同的事。只柔声道,为坏事伤怀,也要为好事高兴,两者互不牵扯,这一生几十年,才过得下去。
棠梨见她嘴角牵出笑意,虽知勉强,仍是跟着笑,殿下说得对。殿下真厉害,奴婢肚子未显,恐怕连御医都没法不号脉就发现,殿下却能一眼辨虚实。这世上还有什么病症是殿下治不了的?
说者无心,听者却唏嘘。
当然有。还不止一种。
主仆二人收拾妥当出来,已经戌时过半。阮雪音等顾星朗等到子时都将至,还不见人,想着再等下去须点灯,如此景况实在不宜劳师动众,便准备动身回承泽殿。
他却在这时候回来了,让她就宿在这里。阮雪音待要说,顾星朗对涤砚道:
无须点灯。
一殿的宫人愕然,连涤砚都做不到立时应,有种被告知今年不用守岁了的错觉传了近百年、入心入脑的规矩,可不就如最盛大的年节日,哪能说不用就不用呢?
君上,这听雪灯,太祖他磕巴进言。
一朝天子一朝规矩,时移世易,太祖的规矩也有不合宜的一日。顾星朗淡淡道,一手摩挲另一只手腕间袖口,后妃不宿挽澜殿、若宿必点听雪灯,这规矩,今日起作废。哦,
他若有所思,
加一条,一朝君王只可留一位嫔御宿挽澜殿。一旦确定,不得再改。
涤砚虽犹疑,要劝也还有话劝,却是不敢,恭声答应了,领着众人出去。
顾星朗让阮雪音先睡,说还要去暖阁处理些事。阮雪音自知无法立时安眠,便陪他往暖阁去。
通往西暖阁的这段廊道依然摆着连排的精巧盆栽,依然烛光朦朦有如幻梦,与景弘六年的冬那样相似,又那样不同。
彼时是她一个人走,他在里面等她。
如今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她踩着他走过的路。
顾星朗不知想到了什么,半途停下,转过来,伸手给她。
窄。她虽伸手回握,并不上前。
你这么点儿身板,不占地方。顾星朗微笑。
夏夜燃烛,暖流若有似无在空气里穿梭,又因各处都盛着冰,时有凉意袭来,冷热交替,教心也涌动。
她便也笑,迈一步与他并肩,两人慢慢在并不长的廊道里前行,迟迟走不到尽头。
为何立新规?
彻底确定那规矩,初衷与结果都不好,不想追随了。
这话被太祖听见,要来你梦中责问的。
那我便好好与太祖说,我认为哪里不对、不该,给他足够理由,也表明我的态度。这天下传到我手里,我便有责任也有权力,更改某些事,让它更好。
你方才,只差说一朝君王只能有一个姑娘相伴了。
被你听出来了。顾星朗笑笑,是想这么说的,有些突兀,还得慢慢来。
他停下,转身直面她,阮仲曾言,他若娶了你,纵为国君,不会再要第二个女人,会一生一世、一心一意。我当时便回他,我也是一样。
阮雪音看着他的眼睛。
已经做到了吧。他认真问。
阮雪音点点头。
他便牵着她拐进暖阁,长榻最先入眼,两人都不约而同想起那个冬夜。
都默契不提,珍藏心底。
你忙吧。阮雪音道,真如早先约定,再不问时局,我就在榻上看书,困了就睡。
谷幃接下来一连几日,阮雪音出入内宫各司,过问几个月来大小事务,筹备即将到来的天长节。时间紧迫,其实筹备不出什么花来,但该做的总要做,哪怕墨守成规。
她越发适应这祁宫女主人的身份,桩桩件件拿捏决断,比从前纪晚苓还要周全精细。她偶尔想起她,会好奇她与顾星磊是否已过上了神仙眷侣的小日子,也会忍不住去猜时局进展,以评估他们的小日子能否保全下去。
她也去看顾淳月。白日里宁王都在,她便与他下棋,淳月总是坐在一旁,不陪伴宸儿的时候,就望着重华殿的大门发呆。
傍晚风起,五彩的檐铃在廊下发出悦耳之声,宸儿便会念叨爹爹,淳月遂又回头望那串檐铃发呆。
若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阮雪音悄悄对她说。
这都几日了。若有消息,早就有了。顾淳月身似飘絮,气若游丝,你问过他么?
是说顾星朗。
我答应他不问。但这事若有进展,或变数,他会问我的吧。
没问,说明没有变数。
说明纪平已死。
他也许只是,为将我彻底隔绝在局外,故意没说。阮雪音沉吟。
为何?这一层顾淳月不知道也想不到。
阮雪音无意多言,总会有些消息和说法的,再等等。
将快入夜,阮雪音与顾星延出重华殿。我送一送七哥吧。反正有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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