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家主空茫的眼瞳发沉,似勉力忆往昔,好半晌喃喃开口:草民幼时观祖父绘图纸,凡需植花树草木处,都以木芙蓉标记。
木芙蓉为常见园艺品类,用于标记原本寻常。
但折雪殿前庭有那么两株,谓之喋血,却不寻常。
不寻常以至于那年秋天它甫一开花,她立时被那白瓣上朱砂般印记吸引,翻看《山海图灵志》,得见其载。【3】
寂照阁墙上是有木芙蓉的。
至于是否喋血木芙蓉皆为青金镌绘,瞧不大出,满墙花草,彼时她也并没有深究。
而这样关联,有无成算,实在很难说。
北行的马车消失在渐深的冬夜里。
回吧。阮雪音轻声。
沈疾就在斜后方,闻言令启程。来自霁都皇宫的小队深夜踏上归途,与来时一样,皇后驭马中间,沈大人紧伴其侧,剩余八人看似阵型凌乱实则以围护之势将扮作男装的女子守得密不透风。
因回程不用追人,比来时速度慢些,阮雪音沉默思索,许久忽听沈疾道:
殿下骑艺比从前精进了。
大多数时候与人同行,沈疾都不是主动开口的那个。
但或因从前代送羽簪、提点赠芍药的交情。
或因阮雪音的话比沈疾更少。
又或因她总有一副倾听之姿,不轻易评断、结论她自己并不觉得,是顾星朗、淳风的观瞻。总之人们多少愿意同她剖心,在合适的时候。
比如此时。
在其位,总要尽其职。如今之势,会什么不会什么,由不得本宫挑拣,最好都会。
分明是本宫臣下的礼称,谈话内容也不算轻松,但双方都不觉拘谨或隔阂。
殿下万金之躯,自有千军万马相护。沈疾诚挚道。
但如今晚这般情势,本宫会骑御,显然就是一项必须。
那是因,殿下亲力亲为。
大人跟随君上多年,当知晓,他亲力亲为之事,比本宫更多。
沈疾没再应。
南国冬风轻,凛而不寒,马蹄声响在阔野窄径上,偶被夜枭幽鸣打扰韵律。
白国冬夜比本国更温润吧。也是在这样的夜里,沈疾千里护君归。良久阮雪音又道。
那头寂了片刻。臣惭愧。
正因见证了他亲力亲为,年年前往深泉浅野,知晓他的天下理想与深怀洞见的前辈其实不相悖,所以放弃,死忠到底。
夜枭幽鸣一声接一声,有些催心。
队伍再行数里,穿过夜枭催心的树林。
其实臣不明白
他既已识破你的伪装,知晓了黎鸿渐或有问题,为何至今无动作,任由十三皇子在夕岭继续师承。
沈疾并不意外于阮雪音轻易说出自己想法。同样的技艺他在顾星朗那里领教了经年。
除了黎鸿渐,在疑之列的人很多,非常多。阮雪音不确定沈疾是否知晓全部,但按他由始至终所做选择、所付行动,她更愿判断他只知黎鸿渐那一角,若是将所有可疑之人都扣来严刑拷问,甚至举家族灭杀,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暴君之行,真正乱世之始。尤其对于始终局外的芸芸百姓而言。沈疾沉吟慢道。
夜风里阮雪音没点头,也没立时回话。
自来困住君王的,朝政为次,心魔为首。他深谙此理,故一再炼心,强压着不在局面未明时动干戈。许久她道,其声迅速消散在飞驰的夜风里。
却仍在不到一年之内,连削了四家。话出口沈疾方自觉接得太快,敛首沉声,臣知罪。
温氏据祁南,檀氏受信王府牵连,纪相失职于去岁变局,这些都是被天下人看在眼里的。因果皆备,并非秘密,不止你一人这么想,何罪之有。至于肖家,白国之役后半程你守在韵水,不会不知,肖贲曾作梗。
沈疾默然,下意识微点头。
他们几家所怀愿景,应同黎叔近似。你自幼便与黎叔相识吧,至少知道有这么个人,早于那年他带君上一行人造访不周山?
沈疾万般不料这话会由阮雪音、在这种时候、以近乎肯定得仿佛知情的方式,问出来。
便是顾星朗该也没有这样肯定。
至少他没有这样来问自己。
以至于这场白昼追人的安排忽也显得可疑,显得只是此刻交心的一段前奏、一个铺陈。
【1】248夜宿挽澜殿(一)
【2】56开门见山
【3】195相思入骨新
第七百九十五章 不周:疾风知劲草
我并不真认识他,那年不周山雪崩巧遇君上一行人,乃是初见。
他与画像上不太一样,胡子不长,只能算短须,面容虽严,细察五官,也就三十来岁。
因见过画像,我一眼辨出。显然他也辨出了我,遥遥一笑。那么多皇亲贵胄,都是少年郎,皆以为那笑是出于礼数,只我明白,那是一声招呼,一个终于照面的幸会。
百年来不周山原住民都居于那片河谷。天河自山顶而下,继续西流,去往大陆更西,谁也不知它断在哪里,是否穿过了一座比一座更高的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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