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庭歌那辆车有重兵把守。
此言出,却无兵士动,上官宴下马至车前起了帘。
他在霁都屡登相府求娶竞庭歌是传开了的,慕容峋见得这般即蹙眉,到底忍住了一句离她远些;又觉她似与从前不同,乍瞧以为胖了,再瞧又没有,多看一会儿,渐品出四字叫人心惊:慈眉善目。
当然是错觉。或只因她在他记忆里太过凌厉,印象随年月加深,以至于久别重逢反觉有差。
堂堂祁君,也要与我辈同污,使人命要挟之计了。竞庭歌漫步走出先发制人。
昨夜正安门内,先生是亲耳听见的,满朝祁臣难恕你祸国之罪,人人喊诛。朕若全不理会,枉为人君。
竞庭歌不停步,堂堂正正往前走,倒没人拦,便是上官宴都停在了顾星朗斜后。庭歌是蔚臣,不伏祁法。
所以于祁是祸,于蔚却是功。顾星朗替她接上,伸出右手,银弓入掌心。
阮雪音在车内听见了绷弦声。
心跳骤快便要起身掀帘,强忍住了,坐在门边攥紧裙裾。
君上。是上官宴开口。
先生再多走一步,朕这指腹,说松也就松了。顾星朗话音压在上官宴尾音处。
你敢!慕容峋抬腿欲动马。
慕容兄往前一步,或此时让身后众将士挽弓,我保证这支箭,会发在所有人前头。距离是近的,视野亦佳,穿心不难。
慕容峋止势。
竞庭歌停步。祁君陛下这是要我也尝尝,后背受敌、遭人胁迫的滋味。陛下忘了,在封亭关,在锁宁,我先后被本国肃王与灭国的崟君阮仲挟持过。她轻摇头似在笑,竞庭歌不怕死。
胡说!
先生看见了,你不怕,慕容兄怕。
三城七郡都可归还!慕容峋振声,此番交兵实乃误会,方才已同顾兄说明,所致损伤,他顿了顿,蔚国愿赔。
他竟许得如此容易轻易仿佛这场速战得以成,本身是容易的。君上置国家利益于不顾更陷庭歌于不义,可是糊涂了?!
你闭嘴!
顾星朗维持着身势静听。归还我大祁的城郡不叫赔。
那顾兄以为,怎样算赔。
竞庭歌已然明白,远望慕容峋摇头。
白国此役,蔚国本在局外。我这个人,最厌横插一脚。
慕容峋盯着绷紧的弦上待发的镞。好。
君上!
慕容兄何意,我没听懂。
白国女君许诺南部四城及其所辖郡县,蔚国,愿转赠祁国。
臣的命不值祁北三城七郡和白国四城诸郡!竞庭歌急声,祁君陛下以仁义端方立青川,此刻挟我之命行勒索之事,又是哪门子的仁义端方!协定既履,白国南北各归蔚祁,祁君陛下将蔚国的也要了去,不就是想独吞?她冷笑,
无怪女君一再疑,当初受邀往霁都贺珮夫人生辰便是局,此后韵水内乱重兵相助实为暗攻,段家王朝走到今日地步,分明便是顾祁阴谋!她回转身遥看顾星朗,
陛下怎么不明白呢,蔚国拿四城,大祁才清白,陛下以仁义招揽天下臣的贤名,才保得住。她微压声量,确保顾星朗能听见而不被多数人闻,
辛苦保名声于始终,此刻丢掉,多可惜。
顾星朗举得乏了,微动下颌示意,近处两名兵士即快步至竞庭歌身前,依旧挽弓瞄准。他自己那把银弓扔了给上官宴拿着,甩几下胳膊方道:
无论何时,竞先生歪理都具说服力。
因是实情。
顾星朗点头,但朕不能放先生毫发无伤回去,没法对朕的臣工交待。
竞庭歌看了他一会儿,笑意渐浮,陛下是要砍了我一只脚,还是要缝上我的嘴?
顾星朗亦笑,祸患便起于这两处,先生很有自知之明。
上官宴已被事态发展扰得错乱,握着那把弓无声退直退到阮雪音车前,还不出来?你师妹要成残废了。
不会。
他连你都舍得。他下得去手。
他不是要这个。
上官宴一怔,余光见纪桓父子就在不远。
两厢颔首,然后纪桓挪步。
老臣教女无方,恳请君上重责。他至奔宵前躬身长拜。
与相国何干。
竞庭歌效蔚之志不改,多番筹谋不利我大祁,老臣难辞其咎。然臣有愧于她母亲,且经年未履父亲之责,不愿以家国之义灭亲,身为相国,实乃大过。他掀袍跪,
臣请致仕,带小女归隐山野,但求君上,免其罪责!
父亲!纪平亦快步至,并跪下。
两军规矩皆严,此言出,仍引得近处低语哗然。竞庭歌甚觉荒谬,呆了半晌冷声:
竞庭歌姓竞,素来离经叛道,霁都归家百余日也不过权宜计,何须纪相此刻以仕途保全?她看了片刻血渍地上跪伏的人,转开去,相国要辞官要归隐都自便,竞庭歌不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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