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898页
    晚风荡祁宫独有的馥郁入鼻息,许久阮雪音开口:
    蓬溪山依然是家,我经常梦到。那里的气味同世间任何一处都不同。不知道,总觉得还会回去。
    带着顾星朗和孩子?竞庭歌勉强笑,教我看曜星幛吧,我去瞧你的,然后告诉你。
    阮雪音失笑,这种事看不出。且窥天机然后泄露天机,要短命的。
    我本就短命吧。死之前要干成大事,才对得起一生取舍。
    阮雪音从不曾听她言取舍。她想问她舍了些什么,竞庭歌再次痛得停步弯腰。
    上辇吧。
    有婢子过来帮忙,共扶了人回辇中坐,阮雪音依旧陪旁侧。
    老师离世后,我常梦见她。然后明白过来,那最初几年艰涩,或也是她为将我磨成这般心性的手段。
    然后又开始怪她么?
    竞庭歌摇头,我觉得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所以跟你一样,只剩凭吊和遗憾。
    还有想念。老师在世时阮雪音很少想念她,许因如今有情有暖学会了爱,更因斯人如水逝,很多感受亦变。
    她其实有些话想对竞庭歌说。
    终觉不该在这非常之时。
    华辇抬着她们穿行重楼拱门间,宫廷高木与蓬溪山林天差地别,但二人相伴一如少年时,也便刹那恍惚觉得仍在少年时。
    山月好,远胜宫墙月。却终无再少年,她们都将为人母,在自己选定的路上如长河一去不能回。
    距斗辉殿尚有一两里,华灯极明,将周遭光耀如白昼。竞庭歌不知是否顾星朗特意安排,想揶揄一句师姐夫就是会做人,使坏不忘礼数周,终不够气力,疼痛愈剧而间隔愈短。
    崔医女候在殿门外,稳婆也在,接了人忙忙往里扶,留阮雪音隔一扇门在外间。
    生产难免见血光,夫人怀着小殿下,不便入内。
    阮雪音心知顾星朗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也便安坐。云玺不愿阮雪音带孕守夜,很快布置了软榻供她歇息。
    其实很倦了。
    她歪躺下闭眼,朦胧间听见屋内偶起声,该是疼痛更剧而竞庭歌忍不住哼哼。那哼声也轻,间隔很长,恐怕有时辰须等。
    她想了想要否去披霜殿通报,一来人家是亲姐,二来孩子出生后顾星朗若真有盘算,纪晚苓在也能帮着说话。
    算了。已经夜深,不便叨扰,待孩子出生再请不迟。
    这般结论,拢着薄被开始盹。不敢彻底睡着,她强绷着一缕精神,也便时有时无地魇,倏忽是蓬溪山,倏忽是锁宁城,如居溪边的下雨天,少年的阮仲,面黄肌瘦的幼年竞庭歌。
    梦里她们在蓬溪山的岁月漫长如一生。
    又太快,忽如寄。
    然后日色自竹林缝隙间打进来,弥漫渐成光海,顾星朗在那光明处伸手拉她的手。
    顾星朗在子夜的挽澜殿召臣工。
    一个接一个进了又出,仍是梧桐下长案对坐,只地方搬到了前庭。
    有深谈,有哭诉,有起誓,有长跪,形形色色的君臣画面在月圆的夏夜通宵达旦地上演。
    宁王进来时破晓将近。
    七哥从不言要什么,无所求,反叫人忧。
    臣弟所求,此生难得,不提也罢,更与忠君之事无关。
    他依旧那样笑,肆意而苍苍,二十余年不曾变。
    纪晚苓在麓州时曾传信宁王府,顾星朗是知道的。想不通,而终于这句此生难得间隐约听出了端倪。
    事未毕,他按下细碎感应继续传召。各地兵马动向开始有消息,长夜挽澜殿人来人往如天上街市。
    上官宴奉旨坐在清晏亭等待。有酒有菜,破晓至黑,他以肘撑腮听虫鸣打盹。
    数里外斗辉殿内声大起来。稳婆的叫唤,屋内盆钵相碰,门幅开了又合,阮雪音梦中惊醒。
    竞庭歌喊得至烈。
    似还念念有词。
    阮雪音浑浑噩噩打起精神,由云玺服侍着饮水、擦脸、飞快进食,开始兜手在门口来回。
    声声喊,如溺水之人痛苦呼救,叫人心烧如焚。
    她听了一炷香时间还不闻进展,推门而入,唬得里间一堆人劝:夫人怀着小殿下见不得血光!产房腥热,不合规矩!
    竞庭歌喊得越发凄厉,似听到了阮雪音声响,高声哭我好疼小雪
    祁宫的规矩,不是我蓬溪山的规矩。阮雪音撇开一众婆婆妈妈长驱直入,至榻边拉紧竞庭歌的手,
    喊也是消耗,闭嘴!不是说记得那呼吸之法?此刻照着来,否则白费气力!
    竞庭歌披头散发,浑身已经汗湿透,面皮粘在脸上强烈的憋闷。她反握阮雪音的手循记忆开始呼吸,初时不得要领;渐闻极冷静话音耳边响,让她深吸,屏息,再呼时灌注所有气力于小腹狠狠发出去。
    腥热产房慢慢平宁下来。
    稳婆亦不敢呼天抢地喊用力,照着阮雪音定的节律紧盯进程。使劲啊,能看见头了!
    阮雪音其实也紧张,学理头回付诸践行,这般当场陪着竞庭歌生孩子。
    女子生产九死一生,老师说的。
    还有气力么?实在没劲了给你灌参汤。她另只手亦覆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