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音,阮仲温声,你知道我不会的。
他这般说,钳着竞庭歌更近门楼边缘,瞥一眼底下慕容峋位置,忽撤开匕首一推。
竞庭歌如一只残蝶荡入空中,旋即下坠。
阮雪音声嘶力竭的不要混在风声人声轰隆的呼喊里只如梦中泣啼。
慕容峋就在凌霄门下一直牢牢盯着上面动静,见两人逼近外缘身势已备。阮仲往下那极不显的一瞥他也看到了。竞庭歌的烟紫裙缎一角出现在空中时他飞身而起稳稳托住了她后背。
满城血腥气,漩涡般的潮湿的风呛得竞庭歌直欲作呕。但她在被接住一瞬绷起了全副力气,慕容峋背上箭袋中那支弩箭如约裹在那里。弩也在。
她伸手抽箭再拔弩,就着被承托的缓势于下坠中迅速对准已快看不见的门楼边缘阮仲的后背。
嗖!
粗短利箭刺破风漩,刺进阮仲后背。
距离真的很近,弩箭之易操作以竞庭歌几年间断续练习足够狠准。
阮仲半跪下去。
阮雪音冲上前也半跪下去。
箭镞上是明楼翠!竞庭歌已经随慕容峋落地,整个人昏天黑地想闭眼,撑着最后气力高喊:
老师的关门之作,集东宫药园奇毒之大成,没有解药,阮仲必死了!
这话像在对整个锁宁青川大陆说。
她亲手杀了阮仲完成了对崟国的最后一击。
又像只在对一个人说。
那个人若懂,便知道能怎么做。
阮雪音只愣了半瞬,旋即一手抚上阮仲的脸,温柔地,诀别之姿,另一只手探入袖间翻江倒海。
两个人都半跪着,门楼下街道上只能望见头与肩。很快她另一只手亦抚上阮仲另一侧脸,太远,只能隐约辨别,但那只手抚脸一瞬分明将什么东西塞入了阮仲口中。
没被任何人看见,便是顾星朗也只看见她双手抚上他脸颊。
吞下去。阮雪音轻声。
阮仲照办,嘴唇开始发青,不是说没有解药。
没有。阮雪音答,只觉恸然。天上团云真的挤下雨滴来,偶然的崟宫岁月漫长的少年光阴,他们都是这倾覆家族从始至终的孤儿。
那还在喂我吃什么。阮仲笑起来,竟开心。阮雪音的双手抚在他脸上,暮春时节的花与柔。
能遏制。暂且留命。
阮仲看见她眼中有泪,悬在眶角,伸手去擦,我都没指望过你会为我哭。值得了。
你怎么这么傻。我都说了
我也觉得你傻。雪音,你我都自幼丧母为父亲厌弃,冷惯了,稍有光暖,涌泉报之。所以你是我的灯色,顾星朗是你的。所以我们都傻。该是痛,他沉沉喘气,
我分明懂得,我不会是你的灯色。侥幸罢了。
你也是的。阮雪音眼泪落下来,我从前不懂,但他也好,老师,竞庭歌,你,还有淳风,我在这世上真正认识算作亲人友人的,很少,不过你们几个。你们都是我的灯色,我会一直记得,涌泉相报。
阮仲喘息着再笑起来,我已经能同顾星朗并列了啊。值得了。他继续擦她的泪,
不要你报了。我到这里差不多了。你好好管他们几个吧。其实他们也不需要你报,你应该也是他们的灯色。竞庭歌还愿意喊这一嗓子,不过是怕你太怨她。
阮雪音愈觉悲从中来,摇头道:她也不是一定要杀你。她只是要天下人看见她杀了你。男子有的狠与魄力,她要证明给世人看她也有。女子立于世要想做与男人一样的事获得同等的仰望,难多了,她不得不更绝更狠才能杀出俗世审判的重围。她也许私心野心过甚,诉诸行动显得难看,但她本性不坏。她喊这一嗓子,是觉得我或还有办法救你。你在天下人面前死了,崟国亡了,就够了。
冬雨真正下起来。淅淅沥沥,坠在青石板上极小的水花一朵,不似冬雨,反如春日清浅。
但阮仲抖起来,毒性蔓延又与新的药性相克,寒自骨髓生。南下路上她说我这般选择,并非出于家国大义,只是为了在你心里留一个顶天立地的背影。
阮雪音眼见他抖,不知能如何,只撤手又去抚他手臂上下摩挲,别说了,待会儿
我初时反感,不觉得对,此刻再想,也没错。他似没听见,自说自话,是你告诉我的,无人看重无人惜,便更要珍重自己,要做这世上最好的那些人之一。
是她说的。应该就是这番话。顾星朗当初没转述,锁宁城外捅破她为防情形再坏下去也没追问,直至今日,记忆模糊,但她依稀能辨出自她口。
御花园,也是个雨天,竹林婆娑,阴郁小少年独在溪中踩水。崟宫的人造渠,照岁之夜的数九流水单想便知冰凉。她也还是小姑娘,上蓬溪山刚两年,不知前路如何,难得回来依旧形单影只,恰坐在溪边撑伞听夜雨。
照岁明暖是旁人的,从来与她无关。自也与他无关,所以顶着皇子公主之名的孤儿们在这天夜里同时出现在了无人的溪边。
该是就此说了几句吧。都知对方是谁,虽不熟,到底同病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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