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内容,阮雪音此刻更好奇这些笔记的数量和排列方式。
她点燃了随身带的全部火折,费力两手高举着看。
四壁上全是字,全是药材植物名,极工整隐现在黢黑墙壁上,彼此间交错连着线。
但字迹不同。四面墙上各是一种,总共四种。
她一眼看到那面眼熟的。
她和竞庭歌认字写字都是老师教授。看了太多年,想认错都难。
不能说一模一样,一个人的字多少会随年纪增长起变化。但魂是不变的,字魂即人魂。
她盯着这面墙一字一字辨,大半被黑色覆盖,低处可见的不多,反而高处内容不少。最高处,即第一行,只有一个字,正中央。
她只觉心都要跳出来。
荻。
荻桐的荻。安王妃临终前说程家女儿此代从中间字楚,她妹妹名荻。
满墙辨不清晰的药材植物名突然都失了意义。那些连线,该是些试验,很可能四姝斩也诞生其间。
但全无意义,她没心思去破解,只飞快转身移动火折去看其他三面墙上同样位置的独字。
荻在南墙。西墙上为锦。北墙写着颜。东墙那处黑黢黢,只能隐约见笔画。
像是奇。
该是绮。
荻桐,落锦天南星,颜衣榧,文绮蕨。
四姝斩四种药材名取自人名,东宫药园案处死的确为四人,四个姑娘,四名医者,或该说药师。
终于被完全、再无任何可疑地证实了。
阮雪音有些眩晕,满室火光影幢幢如前人的香魂。上官夫人又是哪一位,竞庭歌的母亲呢?
她的母亲呢。
走出药园已入寅时,雪竟依然大,簌簌歇歇洒得天地皆默。林子更深静,早先阮佶砸水仙的前庭已被收拾得只余深雪厚积。
无人值守,只一盏昏灯空落落悬在檐下。阮雪音拢手出门,没拉起风帽,试图沐雪求片刻清醒。
阮仲等在近雩居的竹林小径上。灰青斗篷与竹林几乎相融,阮雪音晃着神,初时没看见。
这么大的雪,帽子也不戴上。
对方撑了一把同样灰青的伞,走过来将两人都罩住。
阮雪音如今已不能将他一应举动当作平常关怀,稍拉开些距离,下雪不比下雨,衣衫湿得慢,总觉得不必遮。
去过药园了?
嗯。她自知脸色不好,更不想讨论,转话头道:
再过几个时辰就要行登基礼,你倒还在外面晃悠。
这个时辰了,睡也睡不着,等着吧。
阮雪音心知他是不敢睡。不能睡。防着内外各种变数。
我送你回去。
阮雪音并不想回雩居。早先阮佋述往昔时阮仲也在场,知她该是不想回。
两人遂撑着伞走竹径如走向无尽黑夜,雪打竹叶,只有风声。
我那时候初晓身世,也难于面对有关父母的一切,尤其我生父的。半晌阮仲道,所以早先你突然不想听,完全理解。
阮雪音不说话。
他说有些细节你进了药园便能见实据。阮仲稍顿,
都看到了?
嗯。阮雪音终答,但我不信药园是用来炼丹求长生的。那里面毒比药多。
多得多。
那里面还有药植?
有。都在墙上。她再次默。
从前便知你有意无意在打探药园的事,还以为只出于好奇。
阮雪音脚步滞了滞。
说出来你别害怕,你每次回来,我都忍不住跟。
这话听了谁不怕,后怕也是怕。阮雪音彻底停步。
只是想多看你两眼,没别的。该是自觉失言,阮仲绷了嗓子,就是这样被竞庭歌发现的。
竞庭歌就来过崟宫一次,也不知运气还是天意。
她仰头看漫天雪絮。
他说你看过药园若还有疑问,再去找他。还去么?
去。要问名字。早先影宸殿内只有故事未点人名,该是碍着阮仲在场。他此刻在哪里?
影宸殿开始连夜收拾,他搬去了岱庐。
只能等天明。
慕容嶙还在锁宁城么?她忽问。
轮到阮仲沉默。如今局势,你觉得慕容峋那头还会行动么?半晌他反问。
很可能不会。
但竞庭歌会来。
第459章 冬眠
永康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一,入巳时,崟国登基礼始。
从夏到冬,短短半年内此为第二回 迅捷而至诡异的国君承袭事件。前有韵水之变公主即位出了青川第一位女君,今有锁宁逼宫崟君禅位突然化干戈为玉帛。
更多人不称其为事件,纷纷定其为事故。盖因这场大雪之后的登基礼实在行得仓促,而崟国满朝文武深静如演一出默戏。
禅了位的老崟君被尊为圣君,连夜搬去了岱庐,合宫皆知。阮雪音刚天明便前往拜见,被告知圣君后半夜方歇,尚未起。
夜长梦多,她不愿拖延,索性岱庐外等着。直至外间乐声起登基礼开始,依然无人出来传唤,她始觉不对,以担心父君安危为由进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