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平大人乃当朝额驸,淳月长公主的夫君,我与他共事日久,以他的能耐,执掌通政司,并不过分。且当朝通政使一职与同级文官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他不信对方不明此理。
竞庭歌轻笑摇头,似是自语:大祁当朝总共两位公主,淳月公主不仅是嫡长公主,更是祁君陛下的亲姐,这祁国皇室最好的东西啊,可都被送进相国府了。
谈话间两人已走至漫长青石板路的尽头,储延门下,奉召等候的宫人就立在近处。
霁都不是苍梧,柴某还是要奉劝先生一句,谨言慎行。请吧。
那于正阳门内骤鸣的云雀早已飞得不见踪影,午后无风,梧桐沉寂,而祁宫内终年不显萧索的,只有满栽奇花异草、四季总有生机的折雪殿。
灿黄梧桐叶自墙外御花园簌簌飘入,落得满庭,盖住了折雪殿中每一寸空地。早先棠梨着人扫除,被阮雪音制止,说留着遍地黄叶才有些秋意,于是只每日清晨扫除前一日的,到午后,新的落叶便再次层叠铺展,踏之生脆了。
已经十一月中旬,庭中开得正好的是喋血木芙蓉。此时阮雪音就坐在距离那两株木芙蓉树约一丈远的满地落叶间,一把可斜靠的软椅,一方圆形小几
她低着头,在几页纸上写写画画,又不真的落笔,仿佛只是隔空比划,熟悉那些全无章法的线条。
当真如鬼画符般。便是一笔一划严正无比地描出来,仍叫人头昏脑胀。
她蹙眉,甚觉艰难,暗忖顾星朗是否真的用心在教,还是又寻了法子拖延时间,故意不授诀窍,以至于自己学得这般吃力?
一时心生喟叹,转头去看一丈外那两株木芙蓉,雪白绵柔的花瓣上晕染着指甲盖大小的一两点殷红,就像是画笔不小心滴了墨
墨渍不成形,亦无规则,每朵花上的红痕都不尽相同。木芙蓉的花期是八到十月,十一月开花本就不寻常。更何况,这样的痕迹,她从未在任何一株木芙蓉上看过,这种花的颜色,通常只有明粉和素白两种
纯粹的粉或白,没有色痕。
也就是四五日前开了花,她觉得奇,又总印象在哪里见过,跑去翻《山海图灵志》才基本确定,此品类唤作喋血木芙蓉。
殷红染素白,喋血之谓,贴切非常。却不知是谁起的。
这么柔美和静的花,竟也有名字如此烈性的品种。
啧啧,这云雀可当真本事,这么小小的身形,竟能飞得那般高,叫起来只闻其声,连影子都见不得半个。
棠梨蹲在庭东打理那些秋日凋零的花木,听得高空中清越之声婉转,仰头张望,却是碧落无云,雀影无踪。
一冲而登天,再冲而入云,是为云雀。所以云雀又叫告天鸟。阮雪音闻言,亦抬眼望向澄澈秋空,一声间或连续两声轻鸣自云端划破午后安宁,她眉心微动,话说此鸟但凡凌空,无论起飞或降落,永远展翅向上,连下降也似上升之姿,只临近地面时才会突然折起双翼,继而直落。如此作派,不知是出于某种防卫或进攻机制,还是性子要强、又或淘气之故。
棠梨听得好笑,一壁继续修剪跟前几株行将入冬的零落花枝,脆生生应道:夫人总把花啊鸟啊树啊云当作人来解,其实哪里相干呢?依奴婢瞧啊,这云雀生而如此,一身作派皆是天然,并没有什么缘故。
也许吧。她心下回应,脑中却不甚清明,暗忖再是怎样的与生俱来,也都该是有缘故的。世间万事,本就有因才有果。
她侧耳细听,云间歌声变得悠长,时高时低抑扬顿挫的轻鸣渐渐连成一片,却仿佛只是一只。或许有些鸟儿生就是爱唱歌的。人也是。
鸟在天际,人在庭间。
一念及此,她微扬了声问:蔚国使团到了吗?
云玺刚从外面回来,正将满地梧桐叶踩得咔嚓作响,闻言答应:
午时过半那会儿说是刚入城,直接奔宫里来了,此刻想来已经进了正阳门,却不知使臣本人是否到了鸣銮殿。
来者是竞庭歌,云玺已有耳闻。不止她有耳闻,整个青川的议论之声也都沸腾如滚水
两国邦交,礼尚往来,本是常事。偏偏竞庭歌不是常人
她是一名女子,青川三百年来第一个能立于朝堂的女子,也是第一个代表一国出使别国的女子
美丽又狠厉,传奇又神秘。虽然比她更神秘的,是她那位既无美名也无慧名,只徒有蓬溪山虚名的师姐。
蔚国朝内并非无人,新君任命使臣,放着一干男子不用,偏生选了竞庭歌
她来到底是为见谁,做什么,那个远在青川北部一向低调的狭长国度,如今又作何打算?
揣测的尽头,毫无意外落在了祁宫折雪殿,尽管大多数人并不清楚珮夫人住在哪座殿宇。
而无论她住在哪座殿宇,都不可能不见她师妹。
云玺也作此想。
阮雪音听完这句答,哦了一声,继续埋头看纸上那些鬼画符。
这是顾星朗留的第七次功课,仿佛是两句话,此刻终于解到前半句的最后一个字,她心下了然,进而非常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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