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漪听她还能玩笑,略略宽心,然后认真道:别的奴婢不担心,就是山上风大,已经十月了,入夜更冷,这斗篷先生必得披上。
竞庭歌摇头,转身继续往上走,心道我只是个谋士,就被你们宝贝似的供着,那丫头如今贵为夫人,岂不天天被围得水泄不通?
一想到阮雪音比自己还喜欢清静,她有些幸灾乐祸起来:过了十几年清净日子,如今还不烦死你?
岂知阮雪音被烦扰也不过最近一两个月的事,且眼看就要消停;反倒是她自己,命里有时终须有,躲也躲不过。
第一座烽火台出现在眼前时,暮光已尽,天空是尚未黯透的灰黑色。她并不确定方向,只能依照去年的零散记忆继续前行,经过那座烽火台时她不由自主看了一眼:
果然有。
一时间恼意再起,步子也随之加快。奉漪不明所以,疾步跟上,天色渐暗,好在绣峦细心叫她提了灯。
这像山顶绵延数千里的城墙,若是白日上来,风光极好,比在山腰草甸上观秋景还要壮观百倍。但已经入夜,所有景观都变成青黑色的轮廓并墨笔般线条,来自草木走兽的气息不断升腾,人气却逐渐稀薄。尽管每隔三十里便有一座烽火台,每几座烽火台间一定有兵士驻守,但三十里也是要走好半天的。
偶有飞禽从头顶掠过,留下振翅回响或两声鸣叫。奉漪有些怕,紧紧跟在竞庭歌身后。竞庭歌一颗心狂跳不止,手心已沁出薄汗,暗道说好的有人从山上下来,在步道入口迎候呢?难道他们不是走这条路?
便在此时,远处隐现灯火,还不止一两点。待再近些,人声渐渐可闻,奉漪长出一口气,扶了竞庭歌欢欣道:可算来人了。既是君上来请,想必山上亦有茶水备着?先生渴了吧?
竞庭歌按下心跳,保持步速,眼见那些灯火渐近,来不及答话,便听得灯火中一道坚毅男声响起:
前面何人?
奉漪闻言,忙忙扬声答:奴婢是竞先生身边的奉漪!君上傍晚着人来请先生上山,此刻先生正在这里呢!
隔着一小段距离,那清脆少女声在山间激起回响。灯火靠近的速度在回响中骤然加快,渐渐脚步声也清晰起来,一行人很快赶至跟前,为首的正是连动:
先生怎么自己上来了?入夜山道黑,君上特意吩咐了辇轿在步道口迎候,命奴才们此时下山护送先生上来,说着看向奉漪,不是跟你说戌时吗?
奉漪面露难色,却听竞庭歌不疾不徐道:我晚膳后本也要出来走动,正好君上召见,便沿步道慢慢上来了。辛苦你们还有此刻等在山下的人了,烦请尽快送信叫他们回去吧。
连动哪里敢领这份礼遇,忙不迭道:奴才们不敢言辛苦,只怕累着先生,君上怪罪。只是,他举目四望,周围黑漆漆一片,还没到时候,先生此时上来
竞庭歌心下了然,更加确定慕容峋要故技重施,只不知这些为此忙碌的宫人兵士们知不知道个中缘由?
若被他们知晓,自己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五味杂陈,且忧且恼且忐忑,勉强平复了心绪,看着连动和他身后的一众兵士:我这会儿已经上来了,终归也快至戌时,请代为引路吧。
自然只能如此了。连动提着灯走在最前,竞庭歌与奉漪居中,六名兵士保持了约两人的距离,紧随其后。
约莫又走了半炷香时间,周遭仍是寂静,但人气明显变浓。那人身披玄色大氅,就立在两丈开外,黑暗中看不清上面的龙纹刺绣,但那站姿和侧脸轮廓,借着灯火微芒,还是蓦然映入竞庭歌眼里。
君上,竞先生到了。
那么微弱的光线,竞庭歌还是看到他眉头微蹙。然后他转过身来,不满意都写在脸上。
一众人惶恐,就要跪下请罪,竞庭歌上前一步,暗淡光线掩映出她那张无法被归类的美丽面庞
慕容峋薄怒熄灭,微扬了手道:都下去吧。遂又看向霍企,你也远些候着。时间到了,叫他们掌灯。
真正听到这两个字,竞庭歌还是脑中一阵轰鸣。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不许掌,但当着这么多人哪成体统呢?且旁人或许并不知道缘故,自己一开口,反而露馅。
好在时辰未到,她忍住没吭声,待所有人都退远了,方看向他沉沉道:我瞧陛下是不想坐这君位了。去年已是唬得整个青川议论纷纷,今年还来?
慕容峋却松下一口气:你愿意跟我说话了?
竞庭歌气短,心道这人情商真的低,我已经翻篇了,你就不能不提吗?只好闷声答:
我是臣子,岂有不与君上说话之理?说着看向他,面色却不善,但我愿意同你讲话,并不代表我原谅了你。
慕容峋叹气:我那时候
君上,她出声打断,实在不想再提那件事,这灯点不得。君上若仍然听我的,现在便下旨停了今夜的安排。
我去年说过,每年今日,这像山上的灯火都会亮起,直至我离世。
竞庭歌怒火骤燃:慕容峋你真是疯了。那是烽火台,像山的烽火台。这上面是能随便点火的?去年一整个秋冬,你还嫌天下人揣度得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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