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一落,燕娇和魏北安都看向他。
魏北安不解是因为依裴寂的性子,若有人作诗辱骂朝廷,那此人定不会善终,可现下那些文人世子在益州作了不少诗词文论,言官商勾结,民生凋敝,是为朝廷之错,如此言论,裴寂竟然会说他们不无道理,真是稀奇。
燕娇看向裴寂,则多了些钦佩,益州之事,她知道一些,因益州大旱,从朝廷拨了款项和粮食,但分到百姓手中却不多,益州文人众多,写了不少诗赋讽刺朝廷,益州官府只说路上损耗,惟剩这些,并无贪墨。
文人士子言他们抵赖,带着百姓聚集在官府门前,这事便闹开了,大晋重文,益州官府也不敢擅动这些士子,皇帝这才要派裴寂前去。
正如裴寂所说,文人世子闹开了这事,但说得却不无道理,朝廷的粮食拨了过去,怎就会折损那么多?无非官商勾结,行屯粮之事,意欲恶意抬高粮价罢了。
而裴寂身居高位,虽刑罚手段狠辣,却有正义之心。
她看着裴寂,脑中突然灵光,这裴寂当日出现在太平府,再到现在因她而不走,不会是故意拖着吧?
想放长线钓大鱼?
让那些官员以为朝廷有意偏袒,再顺藤摸瓜,揪出更多的人?
想到这里,她不禁一叹,果然,这在朝堂上的人,可就没有几个心思不弯弯绕绕的。
裴寂见他们看着自己,摇了摇头,看向前方巍峨宫墙,轻声道:虽山河太平,但仍有恶臭之虫。
燕娇看向裴寂,只见他目光似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那宫墙,不知目光落在了多远的哪一处。
他的声音低沉,又如沉钟有力,似也没想让他们二人回应自己,裴寂道:不过,那些士子写的酸臭诗,本王却看不上。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见到了宫门,躬身施了一礼,请燕娇入宫。
燕娇点点头,同二人见礼,往宫门处行去,只突然想到裴寂的传言,她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回过身道:怀、怀安王,能、能否善、善待那、那些士、士子?
裴寂是酷吏的手段,不会像益州官员那般重视文人,若闹大了,只怕那些士子讨不了好。
裴寂不意她回身,听得她此言,微微一怔,想到刚才这位殿下反复看着自己,心下便明白她听说了什么。
他轻笑一声,俯首应道:殿下有命,怀安莫敢不从。
燕娇也扯唇笑了一声,同他与魏北安摆手告别,心中却纳闷:裴寂封号为怀安王,怎的自称也是怀安?
***
京城,谢府。
月色高悬,看庭前花蕊含烟,听蝉声低声呢喃。
三牙屋窗下,谢央一袭白色道袍飞扬,发尾处的白色丝带随风而起起落落。
谢奇托着下巴,撅着嘴看着他家主子拨弄怀中的琵琶。
大抵是这琵琶音色尚好,谢央没再拨弄,而是轻压慢捻起来,声声响起,犹如仙乐,时而松脆如山间鸟鸣,时而爆破如金石之声。
仙乐奏起,重瓣春色碧桃琵琶借着月色而愈发显眼,弹奏之人更是濯濯如春月柳,恍若月下不老仙。
一曲终了,他心中甚是满意,看向谢奇道:若世上可有比此音者,我又怎会全无兴致?
谢奇抿着嘴,主子还记着怀安王的话呢!
他轻轻叹了一声,抬头望天:这世上弹琵琶的,有几人能比他主子弹得好?
不过他旋即想到怀安王护送太子回宫,上前同谢央道:大人,怀安王是怎么知道有人要刺杀太子的?
谢央淡笑一声,老狐狸露了尾巴,不过,这位太子殿下,倒是命大得很。
今日他们所在的地方叫雀台,祭神节的歌舞奏乐皆在这里,谢央和裴寂坐的位子便是留给王公贵族的雅座,他们身后坐着的正是余王等人。
他应余王邀约放天灯时,就看见了那位殿下,她似对那些天灯很感兴趣,那时他有一瞬觉得这位殿下要这么死了,倒也挺可惜的。
毕竟,这位殿下与那几位皇子不同,她有些小聪明,却不似那些人一般自以为是。
可无论是这位殿下出太平府,还是出了宫,都有人从宫中散出消息,他知此事,只作壁上观。
燕娇的死活,他并不在意。
只没想到裴寂会来,还护送她回宫,倒让她又逃了一回,可不是命大?
他不禁又想到,歌舞乐起之时,他觉无聊,眸光一转,就看到踏月楼那扇窗后的两个脑袋,看得虽不真切,但那位太子眼中的惊艳,他却看得格外清楚。
他眸光微闪,按着琵琶的手指微动,那样的眼神,是他很小的时候,初到京城时也流露过的,他不由垂首,摇头一笑。
怎的又想起了从前?
这余王也太蠢笨了些,竟还真把杀手带在自己身边,真是蠢笨至极。谢奇撇着嘴道。
谢央瞧了他一眼,轻笑道:余王?他哪里算得上什么狐狸?
真正的狐狸另有他人,且这只老狐狸不但不蠢,相反,他的野心更大着呢!
老狐狸得了太子行踪,又得知皇帝也出了宫,便想着一箭双雕。可惜,他人手不够,本想改变计划,却没想到裴寂会横插一脚,他自是谁也动不了了。
啊?不是余王?谢奇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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