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已矣,今人怎么能够知道详细。万幸前人的下场后人不会再重蹈覆辙。
宋韫不自觉地跟着低声念诵起来:“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1】
针灸完毕,公主平静了许多,她拉着宋韫的手,完全把他当成谢庭霜了,说着不知哪年哪月发生过的对话:“你从阙州来……南方风景很美吧,镜湖风月,鱼鸟相忘……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江南看一看啊……江南的人都像你一样好看吗?”
宋韫语调温柔:“公主更好看。”
但唤云公主并没有因为赞美而高兴,反而捂脸痛苦地抽泣起来:“我好看吗?我宁愿自己是个丑八怪!怎么会有人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是不是我划花了脸,他就肯放过我了!”
公主越说越激动,失控地抢了宋韫头上簪子,就要往自己脸上划。
宋韫被抽了簪子顾不上头发散乱,急忙阻拦,争抢中手腕被划了一道血痕,皮肉翻卷,鲜血涌出,串珠一样滴露。
齐胤嗅到血腥味,人立而起:“韫韫!韫韫你伤在哪里了!”
“我没事。”宋韫掐住手腕,趁公主看着自己伤口愣怔时抢下了簪子,一手制住公主,转头看裴红药,“裴神医,看看公主有没有受伤!这些血也别浪费了,拿瓶子出来装上。不是白给的,记得还要帮我再治一个人!”
再多的流血,哪怕开膛破肚裴红药都看过,但现在看着宋韫的伤口,他晃了晃神,在宋韫催促之下往袖子里捞了几把,却没有拿出容器盛放珍贵的鲛人后裔血液,而是从一个粉色瓶子里抖出粉末敷在伤处,用纱布利落地替宋韫裹好手腕包扎。
他的止血药效果很好,手腕上的伤口很快就凝血了。
“你出去吧。我再替她扎几针,睡一觉,睡醒就可以喝药了。”裴红药手有些抖地收好止血药,垂着头没有和宋韫对视。
宋韫低头看扒在自己身上,手足无措的齐胤,再看裴红药的神态,二人慌乱时的情态不一样,但总逃不开关心则乱四字。
他忽然就理解了,齐胤吃醋确实不是毫无根据的。
但宋韫只有一个,齐胤也只有一个,彼此之间再容不下旁人了。对裴红药,宋韫只能表示感谢,仅此而已。
裴红药又给唤云公主扎了几针,公主重新平静下来,看着宋韫受伤的手腕,“你怎么受伤了……是不是皇帝知道你的身份了……还是焉家不许你和焉竹蕊来往?”
公主担心地四下张望,陌生的处境让她又惶恐起来,她不仅忘了是自己划伤宋韫,还忘了裴红药是谁了,也认不得妙缘,神情迷茫而焦虑。
为免她再次失控,宋韫急忙道:“不是。这只是意外,是我自己不小心……我一切都好,没人伤害我,更不会有人伤害你!”
公主这才稍微安心,扶着额角起身,“我的头好昏啊,我想睡一会。”
先前被褥已经被公主扯得七零八落,里面的棉芯空了一半,宋韫将被子折了折,又解下狐裘披风,一并给公主盖上。
公主和衣而卧,眼眸半阖,拉着宋韫要他唱歌:“你说你唱歌很好听的,你们祖祖辈辈都是会唱歌的。”
宋韫只好把先前那首《诉衷情》再唱一遍。公主认真听了,让他再唱一遍,宋韫照做。
公主忽然粲然一笑,虽然眼角有皱纹,但也极美,她说:“两遍根本不是一个调子!我就知道你扯谎,你根本不会唱歌!”
宋韫脸红,也稍感欣慰,看来治疗还是有效果的,唤云公主都听得出来他唱歌不在调上了。
“我以后会学会的。快休息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宋韫坐在床边,柔声哄着公主入睡。
公主渐渐睁不开眼了,但还是紧紧握住宋韫的手,梦呓中前言不搭后语,显示了她脑海中往事和如今纠缠。
“我这辈子还能嫁人吗?他会放过我吗?会有人不嫌弃我吗?庭霜,你有喜欢的人吗?”
“如果我有了孩子,我要起名阿欢,男孩女孩都可以用……”
……
“裴郎,我想养一只小猫,要很乖的那种。不乖也没事,人总会心甘情愿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小猫。”
“庭霜,不要待在京城了,快走……你不能有孩子……皇帝会杀你们的……而且你也不会知道怀一个孩子有多辛苦……别让其他人知道你的秘密,我不会说,我一定不说……”
……
“我宁可去冷宫也不要待在牧霞殿!我要回公主府,我要驸马!”
“畜生!你是畜生!”
……
“孽种!你这个孽种!你不配姓裴!你知道你亲爹是谁的,你是孽种!你怎么不去死啊,你该死!生下来我就该把你掐死!”
即使是经过治疗,唤云公主依然不得安睡,她梦呓时的情绪转变非常快,有对武宗皇帝咬牙切齿的恨,有对裴驸马深深的依赖和思念,还有从未在人前显露的专属一人的温柔——
“小猫,别怕,小猫,娘抱着你……很快就会退烧了……”
她也曾对裴季狸表露过母爱,但那是在裴季狸年幼懵懂的时候。
齐胤低声道:“我听我哥说过,三岁时,他发过一场高烧,险些没活下来。他以为是裴驸马在照顾他……公主从没提过这件事。”
是啊,公主绝不会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