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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竹秋 第164节
    他话风流于粗俗且显得小家子气,陈维远连忙咳嗽提醒。
    朱昀曦就此打住,警告其他人勿发杂音,留下柳尧章替他写奏疏。
    柳尧章自上月天坛祭典战事后便被太子点选从军,做了他的专用书记。
    领着这份宦官2干的差事,他遭了不少奚落嘲讽,可又明白太子出于好意,每天哭笑不得地为他当差。
    朱昀曦看完他呈递的草稿,笑道:“叔端的文笔没话说,可措辞不够豪迈激昂。孤早想问了,你和柳竹秋是亲兄妹,个性文风为何差这么多?”
    柳尧章知道太子真正想要的书记是妹妹,拿他来顶替,聊以慰情。讪笑道:“舍妹自幼是家中最果敢聪慧的孩子,微臣不及她远矣。”
    朱昀曦自立定纳柳竹秋为妃的决心以来,已将她父兄的脾性吃透了,见柳尧章最好拿捏,可作为攻克柳竹秋的桥头堡。趁眼下得便,蔼然相询:“听说你的夫人前些天刚为你生了个女儿?”
    柳尧章只当这是普通问候,怎料太子竟认真提议:“叔端的女儿将来自是贤淑知礼,且生肖正与孤的长子相合,你可愿将女儿许给他,与孤结为儿女亲家?”
    朱昀曦猜到直接求娶柳竹秋,她定会以耽误兄长前程拒绝。若先以儿女亲事将柳家变成外戚,责任便不在她身上,从而打掉她一项借口。
    这事当然不能一蹴而就,更不能用强,要是柳尧章跟柳竹秋想法一致,不愿跟皇室结亲,他一厢情愿坚持只会把兄妹俩全吓跑。
    他笑微微看着惊骇呆愣的书生,适时调侃:“怎么?你是担心皇长孙委误你女儿?”
    柳尧章悚然跪地:“微臣岂敢,只是此等大事,微臣不敢擅专,想先回家禀告老父,还得再问问兄长们的看法。”
    朱昀曦看出他不乐意,随和改口:“孤王只是有这个想法,你和柳竹秋为孤立了不少功劳,孤不想让你父兄在宦海里辛苦挣扎,若与皇室结为姻亲,立刻就能获赐爵位,安享富贵,日后还能荫袭于子孙,不比做官轻松得多?”
    柳尧章越听越狐疑,皇长孙只得周岁,自家女儿尚未满月,真要结亲至少还得等十来年。太子说这怪话更像是冲着妹妹去的。
    朱昀曦怕他起疑后去向柳竹秋示警,忙说:“罢了,孩子们都还小,过几年再说吧。如果你更愿为朝廷效命,孤也乐得忠正之臣辅佐。此事掠过,勿对他人言说,免生非议。”
    他尽力演出,以消除柳尧章疑虑,情知这局失利,开始筹划对策以应付柳竹秋的猜忌。
    作者有话说:
    1山西三关:雁门关、宁武关、偏头关。
    2明代皇家的秘书都由司礼监的宦官担任。感谢在2022-05-27 09:47:13~2022-05-28 10:2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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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五章
    腊月十五, 大同巡抚收到庆德帝的密旨,要他与大同将领做好准备,随后听候太子调遣。
    叶轶伦向柳竹秋禀告此事, 柳竹秋猜测朱昀曦将对阿努金采取军事行动, 当天下午云杉带来的消息证实了这一点。
    “柳大小姐你真不像话, 那天不打招呼就擅自跑去打流寇, 我差点被你害死啊。”
    当初柳竹秋失踪,云杉难过害怕,恨不得替她去死。等收到她平安的消息后越想越憋屈,明知她来日将是贵不可言的主子,仍得当面抱怨几句才痛快。
    柳竹秋料想他回去受了朱昀曦重责, 也很不好意思, 笑嘻嘻拱手道歉:“当时事出紧急,道上那么乱, 不知云公公在哪里, 连累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云杉到底不敢受她的礼,急忙侧身避开,瘪嘴嘟哝:“我只是奴才,死就死了,你真正的罪过是几乎逼得殿下丢掉性命。”
    柳竹秋惊讶, 忙追着询问。
    云杉讲述朱昀曦误以为她遇难后悲痛欲绝、心疾发作、日夜忧思、雪地痛哭、昏迷吐血、几乎病重不治的连串凄惨经历。
    他句句属实,但用煽情语句描述难免显得夸张。
    柳竹秋又惊又疑, 不知用什么表情才能表达复杂心境, 微微尴笑:“你确定没言过其实?”
    云杉骤怒, 借太子的口吻跺脚斥责:“柳竹秋, 人人都夸你侠肝义胆, 有情有义, 怎么到了殿下这儿就狼心狗肺,无情无义呢?殿下对你的心意,我们这些下人看了都感动涕零,若能被他如此对待一日,甘愿死上千次。你倒好,不仅认为殿下对你好是理所当然,还毫不体量他的感受,要不是你对我和白桃有恩,我现在就会吐你几口唾沫!”
    他反应出奇激烈,证明所言非虚。
    柳竹秋忙忏悔认错,心里更像打翻的棋盘,黑白混淆,难于厘清。
    她是喜欢朱昀曦,可绝没到倾心失魂,要死要活的地步,将心比心觉得受不起他这么沉重的爱意,对他为此遭受的折磨既心疼愧疚,更有一言难尽的不安。
    太子的性格是付出一分索取十分,他这么爱我,会许我只进不出?将来收起高利贷,我该如何偿还?
    念头一出,良心立马愤起抨击。
    人家对你一片痴情,你却在这儿算计得失,云公公没说错,你在情感方面确实狼心狗肺,是个吃干抹净,提裤就走的负心女!
    她的脑袋顿时肿胀起来,承认和朱昀曦相处时她的计较提防多过真情流露,可这并非都是她的错。太子是主公,手里握着她的前程性命,她怎敢放心大胆交付完整的身心?
    还是造反吧,事成后封他做皇后。
    他做皇后不够格?呸,只要我喜欢他就绝对有资格!
    或者他被废为庶人,身无分文,东躲西藏。我也会心甘情愿保护他,精心养活他到老。有钱先给他花,有难由我来挡,哪怕等他年老色衰了,我再遇到个比他更俊的美少年,多看一眼就立马叫雷劈死。
    ……………………
    她天人交战,短短的一瞬已心力交瘁。
    云杉看她像炒过的黄豆芽完全蔫了,以为自己给的小鞋太挤脚,让她受不住了,于是及时熄火,取出太子的书信交给她。
    柳竹秋正要接,他飞快缩手,又见不悦。
    “你再受宠也不能废了基本的礼仪吧。”
    她反应过来,跪下磕头领旨。
    看吧,哪个女人需要在接收心上人的信件前下跪叩头?他们根本不是正常的伴侣关系,怎能怪她有所保留?
    完成礼仪,她取信阅览,太子的字迹格外工整,上书:
    “自卿之出,两度月圆,每见圆月悬空,皎皎明明,偏令余孤影增长,倍添凄惶。昔年费长房1能缩千里地为咫尺,方今何处能寻此奇人奇术替余缩尽相思地,须臾飞度关山,与子成双。
    孤枕难眠,眠时梦卿不愿醒。明镜生尘,照见愁容更伤怀。深情化石而立2,岂独女子。空房寂而凄清,常出悲泪。见粉墙树影婆娑,忆佳人临风弄笛。觉砌下落梅成阵,思与尔扫雪烹茶。卿翠黛天然,不需子高描画,然曾念巫山云外,有人沈腰潘鬓?3一更为五点4,至多一点不思卿。一日十二时,可有一刻曾念余?书至之日,料逢十五。十分好月,不照人圆5。高山深谷未阻余心,海誓山盟字字纯金,若无卿卿相伴,不愿生此人寰……”
    每次朱昀曦撒娇,柳竹秋都很受用,也喜欢情到浓时他又甜又黏的样子,可看到信中矫揉造作的情话,她连脸颊都爬满鸡皮疙瘩。原因跟刚才相同:承受不起!
    这是报应吧?以前我也常写肉麻的请安奏书哄他,他观看时的感受肯定与我此刻雷同。
    脑筋一转,又遭良心暴打。
    怎么能用你的虚情假意跟人家的真心实意做比较,不识好歹,负心薄幸!
    她面皮滚烫,淋上一勺面糊就能揭起一张香脆的煎饼,赶紧略过中间大段鸾悲凤泣的文字,往后寻找有用信息。
    在最后一页朱昀曦的语气终于恢复正常,说他准备集合宣府大同两镇边军与阿努金决战,让她出面联络安腊塔汗,请他出兵夹击敌人。
    前面有气无力的小怨夫形象顿时被皇太子该有的伟岸光辉镇压,也让柳竹秋提振精神。
    讨伐阿努金可稳固与安腊塔汗的盟约,还可扫除边民长期被鞑靼人劫掠恐吓形成的阴影,振奋军队士气,提高国人自信,增加朝廷和太子本人的威望,有助于帮刚刚遭受寇乱冲击的百姓恢复对天家的信心。一举多得,决策英明。
    她马上照朱昀曦的意思给金海桐写请求信,派蒋少芬送去。
    云杉说次日便要返程,催她给太子写回信。
    柳竹秋仔细考虑,大同的局势已稳定了,有颜唯聪和叶轶伦守关,边防不会有大问题。太子初次率兵北征,身边更需要助手。
    她决定跟云杉一块儿去与朱昀曦会合,当天命人带信去蔚县和阳原向何玿微、滕凤珍辞行,托他们安排人马护送宋妙仙返京。
    叶轶伦听说柳竹秋要走,叫人牵来一匹枣红色的宝马,说是颜唯聪为报答她的救命大恩,专门高价选买的大宛良种,耐力速度都远胜寻常好马。
    柳竹秋看这马高大漂亮,很像传说中的赤兔马,便给它起名“飞霞”。
    第二天他们离开大同府,顶着风沙向东北方向的宣府镇进发,半日后走到白登山下,几个人追上来。
    柳竹秋认出领头的是滕凤珍的管家,定是来替他传话的。
    管家说昨晚阳原县的巡逻兵丁在城外截获一名可疑男子,该男子自称锦衣卫的番役,却又拿不出监照,被兵士们捉回县城,今早禀报滕凤珍。
    “我们老爷审问那人,他还是死不松口,从他身上搜出宣府镇的过所,大约是从宣府出来的,另外还搜到这件东西。”
    管家递上一根青色的新鲜竹片,长度形状都像古代书简的牍片。
    柳竹秋接过观察,见上面写着“五梁殿”三个字。
    滕凤珍认为那自称锦衣卫的家伙行迹诡异,正值阿努金犯边,他从宣府大老远跑来边地,定有不轨企图。昨天收到温霄寒将去面见太子的消息,便派人在必经之路上等候,好将这奇怪的竹片交给她分析。
    柳竹秋拿着竹片边看边想。
    古代用竹片造书简,削剪好形状后首先要做的事是杀青,青色指代东方,东宫又称青宫,杀青,杀青,莫非是要刺杀太子?!
    她命人取地图查看,在距离他们二百一十里的东北方确有一座名叫五梁殿的山峰。
    她问云杉:“殿下说过会去五梁殿吗?”
    云杉摇头,怀疑她想多了。
    柳竹秋不敢掉以轻心,又让瑞福取出今早动身时叶轶伦给她的阿努金方面的最新敌情图。
    她仔细观察近日敌人大部队的活动范围和方向,推测:“阿努金的部队有向榆林方向移动的迹象,殿下兴许想在这一带同他开战,先率人到镇虏卫做战术布置,途中会经过五梁殿。”
    其余人不信太子会如此莽撞,唯云杉相信有这种可能。
    朱昀曦是个急性子,不喜磨磨蹭蹭按规矩办事,前阵子在战场上就屡屡孤军深入敌人的腹地,这次迎战鞑靼人八成会延续这一冒险作风。
    柳竹秋指着地图上永加堡的位置说:“这里的驻军离五梁殿最近,我们立刻赶过去,让他们发兵往五梁殿救驾。”
    此去永加堡也有两百里,队伍全速进发。
    柳竹秋座下的飞霞脚力比其他人的坐骑强劲得多,跑出十几里已将云杉等人甩没了影。
    她没放慢速度,任戾风割面,砂砾迷眼,额头的热汗淌下打湿睫毛再凝成冰霜。
    一只长满利爪的黑手正悄悄伸向太子的脖颈,她怎敢有片刻停顿?
    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变得更暗沉了,黑夜似乎提前到来,迅速吞噬了一切。
    飞霞不能视物,恐惧地停蹄低鸣。柳竹秋从皮囊里掏出一块红糖喂给它,拍着它的脖子安慰:“别怕,这是日食,过会儿天就亮了。”
    她看过若干记载星象的古籍,其中的“天兆”之说多半是不准的,因而对此嗤之以鼻,认为日食、月食不过普通天象。
    今天受心事影响,莫名地紧张。
    古人云:“日者天之象,君父夫兄之类,中国之应也。”6
    太阳代表君主,在太子有可能遇刺的情况下发生日食,真不是个好兆头。
    她拼命赶路时朱昀曦也正率领两千人马在遥远的雪原上奔驰。前天他收到敌情报告,判断阿努金打算自榆林南侵,决定率先出击。
    命人飞马去向大同总兵颜唯聪传令,要他派重兵驻守大同城,再分兵协防阳和和镇川堡。命令镇虏、天成两卫的守将出兵,三日后在白羊口集结,准备会战。另外命宣府镇分兵驻守瓦窑口堡和新平堡。想编好罗网等待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