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报是最新来自长益城的消息,执笔人是长益城目前职守最高的将领,镇南军左将简序——他的儿子。
战报中以冷静客观的口吻描述了此时长益城中的这支军队,自妖魔入侵以来的种种战役及行动决策情况,还有观测到的妖魔军情报及妖魔动向。
信末写道:“妖魔军复至,数约万逾。有机关巨兽间杂其中,役者混沌,疑为妖魔所控。镇南军必坚守长益,待我王朝军收复河山之日矣。镇南军左将简序敬启”
战报中,以军中暗记的形势标明了城内尚余军队人数,及粮草等补给情况。
就数字来看,是个甚至可以算得上不错的数据——仅就书面上,单就一场守城战来看,足以坚持一月有余。
——然而那是长益城。不是全线开战时的一座前线城池,而是被妖魔占据了数月之久的腹地中,前无援兵后有敌军的一座孤城。朝中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以为已经沦陷的长益城。
在妖魔环伺的中原南部,还有一座城池在抵抗!那个城池里还在战斗的,是原本驻守长宁关,后来转战中原,本以为已经在南部地带全灭的镇南军!
——而至少在那个时候,他本以为已经失去的,唯一的儿子,还活着。
但是,现在不是向南进军的时候。他是全军的主帅,他掌握着的,是人类最后能够反击妖魔的力量。他的一切命令和行动,不能出于他个人的意愿,而是为了人类最终的胜利。
一切为了胜利。
长益城如今,就像陷阱中诱兽的鲜饵,捕鸟笼中诱鸟的食粮,看似令人渴望,一旦探手,便会落入樊笼,有去无回。除非那伸出的手足够强大,拥有足够破坏那陷阱鸟笼的力量,尽管如此,也会被虎视眈眈的陷阱鸟笼死死钳咬豁下肉来。得不偿失。
所以,现在不能出军。
在妖魔尚未渡过大江,朝中第一次讨论是否要出兵援救长益城时,他做了反对。而这,是他第二次,反对出兵南部进行救援。
即使不知中原北部的情形,熟读兵书的简序,也该预想得到王朝的顾虑,和长益城面临的情况吧。
所以才在战报中只字不提援军一事,只道“待我王朝军收复河山之日矣”。
然而,在妖魔大军涌入中原南部的时候,在那些败军满含对人类的痛恨与失败的怒气的时候,那座奇迹般的城池,还能够坚守多少天?等待着那座城池的,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简临握紧了拳。
他的儿子已心存以身报国的死志,而他,第二次,放弃了他的儿子。
军帐外传令兵的声音响起:“将军,紧急战报!”
“进来。”简临回身道,从声音到神态,是一贯的沉稳从容。
他收起了手中那份战报,紧接着投入到了繁忙的调度之中。
一旁悬挂的地图上,有一处城池被蘸满浓墨的毛笔重重地圈了出来。
那是将军唯一能为他的儿子做的,参考了江边局势后,在未来有朝一日王朝向南的反攻中,定下的第一个要夺回的据点。
盛阳城。
与此同时,比简临所在的城池更靠近前线的地方,一支军队的临时营地外,时隔数日,叶牧再次见到了叶暖。
一身戎装,尚带着未褪去的战争气息的美丽少女,在看到叶牧的一刻亮了眼睛。飞快地卷起手中拎着的鞭子,一边快步走向叶牧,毫不犹豫地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带了点儿撒娇意味地唤道:“爹爹,你来啦。”
少女温香软玉的触感和环过身体的纤细手臂,都让从没有过这种经历的叶牧有点儿尴尬。此外看到叶暖平安无事还是令人放下心来。但他仍然注意到片刻前叶暖脸上犹未散尽的怒意。摸摸少女的头,叶牧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叶暖松开了拥抱,墨黑的眼睛看着叶牧,道:“爹爹,你要往南走吧?要小心人类啊,对陌生人不要掉以轻心。”善于卜算的少女,不用叶牧开口似乎就已经知道了他此行的目的地,她说,“我们一路追着妖魔过来,路上遇到了不少难民,通常都是护送他们到附近的城池暂时安顿下来。但是不久前有一支负责护送难民的小队失去了联系,预兆是大凶。本以为是遇到了溃散的妖魔军队,谁知道我们赶过去才发现,他们是被人吃了。……被‘人’吃了。”
叶暖平静地说着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那些暗算了小队士兵的难民没能走远,被我带着人统统抓了回来。审问后才知道,这样的事情现在一点都不罕见。那些人号称是什么‘天择教’,光明正大做着吃人的事情,并说这样可以不被妖魔伤害……倒也说得有些道理,他们身上那股食了人的臭气,简直近似于妖魔了,再加上现在中原充斥的魔气,这些人将来还不一定会产生什么样的异变。这个所谓的‘天择教’传播很广,已经形成了松散的组织,在中原各地还有着不少成员,里面男女老幼都有,诱骗的手段层出不穷。爹爹你一定要小心。”
叶牧微微一窒。习惯了种种杀戮争斗,见过了各样残酷之事,不代表他就能对这样的事情平淡以对。毕竟在他的常识里,妖魔还算得上是异类生物,有怎样的习性都可以归于种族天性,而人类做出的食人举动则是明确让他体会到了乱世人心的荒诞可怖。何况据叶暖所言,这种事已形成了组织,则更见其中的残酷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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