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迎将一壶酒尽数倾倒于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酒壶摔落于地破碎开来。那一袭白衣的身影,无声地穿过晦暗的天牢,逐渐消逝不见。
只有透过小窗照射下的那一小块光斑,映照着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与地上散落着的几块桂花糕。
有阴影一闪而过,遮蔽了那光线,片刻又恢复正常。
叶牧自高高的小窗外翻身而下,谨慎地避开巡逻的士兵,七拐八拐隐蔽着身形远离了天牢,才略为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伏于檐下而酸痛的身体,心情复杂的长出了一口气。
他还有些没自天牢发生的事情中回过神。
五皇子的那场宫变虽未成功,但造成的动静可不小。自京城中很容易打听到五皇子身陨,贺大学士一干人等被下到天牢的消息。听闻五皇子已死的消息时,他大感吃惊,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心心念念准备复仇的江望。如果知道自己的仇人还没亲自动手就已殒命,付出了如此大代价的江望会是什么反应?
但担忧归担忧,能了解的情报还是要了解。他设法知道了天牢的方位,就独自过来准备踩踩点,晚上来会会那位贺大学士。
谁知道在绕着天牢打转观察地形时,自地图上看到了罗迎的光点靠近了过来。
他所处的位置正好离得不远,便索性冒了被士兵发现的风险,找到了对应牢房的小窗,从而从头到尾见证了这一场毒杀。
当罗迎抬手将贺大学士拉过去时,嗅出了不详意味,叶牧本想出手阻止。毕竟从他们的对话中,他已经猜测到这个披头散发的囚徒就是贺大学士,贺凉的父亲。只是刚刚微微动了一下手时,另一种属于黑暗的情绪控制了他。
有必要去阻止吗?他扪心自问。
江望述说过去发生的种种事情时,这位贺大学士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永远都不光彩。甚至可以说江望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这位贺大学士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在听江望叙述的时候,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他确实是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将这个枉为人父的家伙狠狠揍上一顿。
现在,如果不阻止,这个人可能很快就要死了。即便阻止了,他依然很快就会死。
这个人比起活着,是不是死掉对江望来说会更好些?
动手的时机转瞬即逝,在被这个克制不住的念头阻止了一瞬后,为此思考的再多也已经毫无意义。事件的发展再也无法挽回。
贺大学士死了。死在罗迎的手上。
罗迎的种种表现,他们之间的对话,以及提及的那个“丽娘”都颇为令人在意。但此时叶牧的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的,是刚才自己那一瞬的犹豫。
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这样想。
纵使贺大学士有再多的不好,纵使江望表现得再云淡风轻,“父亲”二字的分量,永远不是那么微不足道。
江望会乐于听到他父亲的死讯吗?那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可能做到对其毫无感情?而且五皇子已死,复仇目标落空的他,能否再承受这样的打击?
是不是……不该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而见死不救?
叶牧慢慢地,收紧了手。
不管怎样,至少这件事,应该告诉江望。关于贺大学士的死讯。
其他的……到时再说吧。事情已经如此发生,后果再难料,也总要面对。
五皇子和贺大学士这两个重点人士已死,在京城再多逗留也无意义。叶牧挂念着江望之事,休整一番后便与叶苍准备离开京城,先一同往南,待追上身处前线的叶暖后,再让迦罗送叶苍去往江南,而他则欲顺势在妖魔军中打探一下江望的动向。
出城之时,却遇到了一桩意外。
进出城门时,总要有番例行的检查。通常而言进城的检查比较严格,而出城的检查较为宽松。偏偏今次负责检查的军士,盯着叶牧的脸看了好几眼,也不说放行。
叶牧倒还沉得住气,后面排着的队伍就隐隐有些骚动。一旁的军士见状过来向那负责检查的询问道:“嘿,怎么了这是,有问题?”
负责检查的军士是个莽汉,身材魁梧,豹头环眼,站在那里颇为吓人。此时他瞪着叶牧,表情有些困惑,搔搔头,嘀嘀咕咕道:“怎么总觉得有点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另一个军士闻言顿时警惕起来,仔仔细细打量了叶牧几眼,又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近些日子的通缉告示,没发现有哪个和眼前人长相相近的。左看右看这也就是个沉稳可信的本分人,还带着个怪伶俐的小小子,不像是什么有隐秘的。神情便放松下来,道:“嗨,这些日子你是打仗打得太累了吧,我看没什么问题。走吧走吧。”后半句是对叶牧说的,并挥挥手示意放行。
叶牧点头示意一下,便领着叶苍往城门外而去。还没走几步,背后就一声大喝:“我想起来了!给我等等!”惊得城门处的士兵立刻“哗啦”一下齐齐对叶牧举起了□□,枪尖阻住了他们的去路。
微眯了一下眼,将包裹栏中的双刀调整到适合抓取的位置,叶牧轻轻按了一下叶苍的肩示意稍安勿躁,不动声色地转过身,道:“军爷有什么吩咐?”
那大汉迈开步伐,几步就走了过来,哈哈大笑着对城门的士兵摆摆手,道:“误会,误会,没什么事。”一边自来熟地一把揽上叶牧的肩,将其几近半拖地带到了一旁,这才松开手,重重拍打了几下叶牧的肩膀,瞪起一双眼,责道:“怎地!不认得我了?”说着还想去揉揉叶苍的头,被叶苍哧溜一下跑掉了。大汉笑骂一句:“小子倒机灵!”,浑然不知那边那个混世魔王差点爆发,只碍着当着爹的面不好发作,在心中咬牙切齿要回头给他个教训。堂堂坎水的头是随便谁都能摸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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