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您不走吗?”丁祁举着伞问他。
“我走什么?”高行路叹气道,“先不提各种数据都还需要人监测,要是真出了问题,我宁可把这条老命丢在这儿,也不想苟活于世把一张老脸都给丢了干净!”
丁祁立刻道:“那我也留下来陪您。”
“滚。”高行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21世纪了,不兴连坐那一套,而且我要是哪天闭眼了,手头的研究肯定由你和你师兄负责继续,还想偷懒?没门!”
丁祁嘿嘿笑起来:“所以您都说了,如果有个万一,不是还有师兄吗?”
“呸,你这小混蛋尽会乌鸦嘴!”
高行路最后是喊负责他安保的人把丁祁硬生生架出隔离圈的。
设施建成后,在场的工人也都被驱散了,只留下几名工程师和研究员助手,其中资历最老的就是高行路了。
所有人都写好了遗嘱,但是高行路只交了一张白纸,因为他和妻子尚在的韩有朋不一样,身边的亲人爱人早已离世,这辈子也没有自己的孩子,唯二的两个得意门生基本都已经出师,可以说是孑然一身也不为过。
“我的所有研究都已经交给了国家,”他对部队派来的军官说,“我知道你们想劝我,不过也别把我想得太高尚,我就是单纯的想要亲眼见证历史而已——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至少,它都是我亲手缔造出来的。”
听完这番话,那位军官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立正站好,给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随后,他转身喝令部队以核反应堆为中心,驻扎在十几公里以外的地区,静静等待最终的结果。
暴雨又下了一天一夜。
又一次太阳风暴导致的短暂信号中断,在几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后终于被恢复,电视里播放着多地内涝和本市多地区居民断电的新闻,一桩桩雪上加霜的困局,让在宾馆内所有等候消息的人们都眉头紧皱,神色凝重。
他们所在的地区其实也已经停电了,只不过丁祁的师兄搞来了一台破旧发电机,在场几位理工科博士生本就等消息等到心焦,好不容易有点儿事做,立马摩拳擦掌蜂拥而上,不到半小时就让它重新运作了起来,但也只能勉强提供一个小宾馆的基础用电而已。
“怎么还没消息……”
从下午一直等到天黑,最后就连丁祁都忍不住开始焦躁地抖腿了。
就算他们这边不是最要紧的,和国家报告完之后,老师也该给他们打个电话报一下平安了吧?
入夜。
街道上风雨萧瑟,空无一人。
整座城市仿佛都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所有人都集中在丁祁的房间内,盯着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呆。
大家都已经饥肠辘辘,但是现在根本没有人有心情吃饭,而且下这么大的雨,就算是想点外卖也不可能送到。城市的排水系统早在两天前就已经超负荷运转了,这次来的部队,除了驻守在核反应堆外防止最坏情况发生的那一批,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去救灾抢险铺电缆的。
“嗡——”
就在众人的神经紧绷到极点的时刻,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丁祁用几乎是闪现的速度一秒跨到桌边,抄起手机就接通了电话:“喂,老师,情况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随后,几乎震耳欲聋的喧嚣雨声中,传来了一声不易察觉的疲累叹息。
丁祁的心脏差点儿就要跳出喉咙了,连声音都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老师?”
“等过两天,我就跟上头打申请,准备退休了,”高行路咳嗽了两声,虚弱道,“别多想,我没说失败,只是这段时间实在是太累了,身体撑不住……”
“那就是成功了?老师您说话别大喘气啊,吓死人了!”
丁祁一直悬着的心脏终于落地,直到这时,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喜悦和不可思议——
他们竟然真的成功了!?
“是啊,”高行路笑了起来,“去,到窗口看看。”
丁祁举着电话,和师兄几人一起来到了窗边。
举目望去,天地间尽是一片茫茫黑暗,城市仿佛陷入了深沉的漩涡之中。
远处的街道上,偶尔会亮起一道微弱的亮光,大概是手电筒之类的照明工具。但这光亮转瞬即逝,很快就又被湮没在滂沱大雨之中。
“老师,您让我们看什么?”丁祁疑惑道,“什么都没有啊。”
“再等等。”
又过了几分钟的时间,期间没有人讲话,甚至就连呼吸的声音也被这气氛影响,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份宛如一个世纪一样漫长的等待,最终,被一道来自城市最高处亮起的耀眼光芒打破。
仿佛是一个信号,随着城市的地标性建筑重新亮起,短短几秒内,整座城市的高楼灯光都开始了闪烁,十字路口的广告牌、街道两侧的路灯、办公楼、居民区、学校、医院、还有他们所在的宾馆一条街,一盏盏灯光连成一片光明,撕破黑夜,驱散迷雾,将这座陷入冰冷沉眠中的城市再度唤醒。
四面八方都传来了欢呼声,人们大声喊着“来电了!来电了!”原本空无一人的寂静街道霎时间人声鼎沸。
这时候丁祁他们倒是不孤单了,因为所有人都纷纷奔到窗口,拼命探头向外张望着,而在看到市中心的高楼也已经恢复供电时,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激动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