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真笑吟吟地夹了一筷子鲜虾炒藕丁给他,“来,尝尝这个。”
他愣了愣,十分客气地说了声“多谢母妃”,然后斯斯文文地夹了一块进嘴里,那味道鲜美爽口,当真十分好吃。
容真瞅着他的反应,“好吃么?”
“还成。”他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仍旧一板一眼地回答她。
闲云看了眼容真的颜色,笑眯眯地在一旁对他说,“大皇子有所不知,这道菜是主子亲自为您做的,知道您不能吃辣,爱吃虾,她特意去厨房做了这道菜。喏,您看这些虾,可都是她亲自剥出来的呢!”
顾祁筷子一顿,默默琢磨了片刻刚才那句十分违心的评价,又小心翼翼的抬头瞧了瞧容真——只见他的新母妃坐在那里默默地垂着头,像是在……沮丧?
也是,费尽心思为他做的菜只得到了这么勉强的评价,换做是他也会心头不好受。
顾祁于是又挣扎了片刻,露出一抹笑意,“母妃手艺真好,这菜当真是儿臣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容真瞥他一眼,无精打采地说,“是么?”
看样子是不相信他的忽然改口。
顾祁尴尬地看了眼碗里的菜,都赖他,因为惦记着少傅教过的“不因物喜,不以己悲”,所以就算真觉得好吃,也只是淡淡地回应一句。
眼下可好,又伤了她的心。
小小的人心头当真不好受,只得一个劲刨饭,对着那道鲜虾炒藕丁吃得十分欢快,力图身体力行,以证明自己是真的喜欢这道菜。
……不适应,真是不适应,好像所有少傅和母亲教的东西到了容真面前就不适用了,一旦乱用,就会伤到她玻璃般的脆弱心灵。
顾祁小朋友真是好生挣扎。
可容真心头真是无比欢快,看着爱装老成的小孩子一次又一次吃瘪,然后一次又一次露出真实的一面来,她除了恶劣的玩心得到满足以外,还有一种莫名的欣慰。
身为六岁的小孩子,理应活泼天真,哪怕被宫里的阴谋诡计提前教得早熟又警惕,可她仍旧希望这个孩子能有片刻的欢愉,哪怕只是在这惜华宫里,能露出片刻的真实心情也好。
她唇角轻扬,眼睛弯弯的,忽然心生一计。
她要把她的新儿子给打造成这宫里独一无二的皇子,尽管在外少年老成,听话懂事,但在惜华宫里却可以是另一个样子。
至于这个样子究竟是什么样子……她在心里笑得十分放肆。
三日之后,到了大皇子每月一次去宣明殿觐见皇帝的日子,身为父皇的顾渊除了要检查儿子的学习状况以外,也要看看他在惜华宫这几日过得如何。
临走前,容真对着顾祁又是扎头发又是整理衣裳,最后笑眯眯地拍拍他的头,“去吧去吧,见到父皇要问好,不要老是板着脸,要经常笑一笑嘛。”
顾祁神色僵硬地站在那里,“我不去……”
“哎哟,还闹脾气了?”容真状似无奈地摊摊手,“怎么能不去呢?我今天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来帮你打扮打扮,你好歹也要珍惜我的劳动成果呀!你看,为了你有精气神,你的弟弟或者妹妹也陪着你早起了,你就算不替我着想,也得汇报它的一片苦心呀!”
她说的理直气壮,神情哀怨地盯着自己的肚子。
而顾祁的血液在身体里汹涌奔腾,她她她……她还有脸说!
什么叫做打扮打扮?什么叫做有精气神?这几日她老是做出一副无辜又可怜的模样,先后骗他剪了头发,换了衣裳,扎了小辫……今天更过分!
顾祁小朋友转过头去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然后羞愤欲绝地转过头来——神啊,你见过哪一个皇子扎着朝天的羊角辫,留着毛茸茸的齐刘海,然后穿着这身……这身仙君身边的小跟班穿的大红袄子去见父皇的?
他默默地看了眼桌上的那瓶花,有种自己若是把它捧在手上就可以爬到门上去当年画的感觉。
心里在流血——他塑造这么多年的形象……三日之间就干脆利落地崩塌掉了。
容真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忍住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脸蛋的冲动——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刺激他了,再刺激下去,估计这小子会跑到后院跳池塘了。
她回过头去吩咐福玉,“行了,送大皇子去宣明殿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福玉强忍笑意,状似严肃正经地对顾祁道,“大皇子,咱们走吧。”
宣明殿。
顾渊把手中的册子抛到一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怎的还没来?
正想到这里时,就听门外传来了郑安的声音,“皇上,大皇子来了。”
“进来。”他端坐在桌后,调整了片刻坐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威严又一丝不苟。
这是他一直以来给顾祁的印象,因为他希望顾祁也能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皇帝,而非从小贪图享乐没有形象的皇子。
于是——门开了,顾祁垂着小脸慢吞吞地走了进来,然后努力克制着内心的羞愤,在最敬爱的父皇面前俯□去,恭恭敬敬地请安道,“儿臣参见父皇。”
……桌子后面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顾祁心里开始飙泪……父皇这是怎么了?对他失望了?被他惊吓了?连理都不愿意理他了!
小脸涨得通红,眼睛有点发酸。
父皇一定是看他这滑稽的模样被震撼得无语凝噎了,呜呜,他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
而书桌后,顾渊震惊地看着面前这个穿着大红袄子、扎着羊角辫的小子……这是他的儿子?
“……抬起头来。”他嘴角抽搐着,在良久的沉默后吩咐道。
于是顾祁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父皇总算跟他说话了!
此时此刻,站在御书房里的活脱脱就是个年画上的小娃娃,冲天的羊角辫被红色布绸包得可爱至极,胖乎乎稚气未脱的小脸蛋上有抹可疑的红晕,圆溜溜又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泛着水光,而那身大红袄子更是耀眼灿烂,简直就是小仙童。
顾渊被这样一反常态的儿子给弄得哭笑不得,心里也立马明白了这身造型的创造者会是谁。
惜华宫里那个狡猾的小姑娘约莫是童心大起,把顾祁当成了自己的布偶娃娃,打扮成了这幅模样……顾渊憋得有点内伤。
他想起了那日在沐贵妃的生辰宴会上时,他和太后都不约而同地夸容真性子沉稳,一看就是个好母亲,如今看到顾祁这模样……他觉得君无戏言这句话果然是有水分的。
“你……”他斟酌了片刻用词,才说,“你今日的打扮……很有童心。”
顾祁被自己的父皇震在了原地。
童心……
童心?
童心!
这不就是在说他幼稚么?这不就是在说他无知么?这不就是在……变相地嘲讽他么?
小娃娃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父皇……”他眼泪汪汪地开口唤书桌之后的人,“儿臣知错,儿臣不该由着母妃胡来……”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内心早熟的顾祁忽地意识到,若是父皇真的生气了,那他把过错全都推到容真身上以后,遭殃的人就会是她了……
于是牙一咬,心一狠,他继续颤巍巍地说,“儿臣不该由着母妃胡来,让她迁就儿臣改头换面,做出这等蠢事情……都是儿臣一时玩心大起,看着年画上的小娃娃十分可爱,就想着弄出这造型来逗父皇开心……结果,结果大失颜面,叫父皇见笑了……”
顾渊一直看着儿子表情的变化,包括他眼里的挣扎与最后下定决心后的坚定,哪里会不知道他这么说是怕连累容真呢?
心里某个地方忽然陷下去几分,叫他对这个一直以来刻意疏远的儿子也有了几分亲近感。
只因父子两人都在如此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同一个人,哪怕自己扛下了过错罪责,也不愿她受到半点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像是血缘注定的默契一般,他们彼此都没有沟通过,却这样不谋而合。
顾渊觉得骨子里流淌着的血液也在提醒他,眼前这个孩子是他的骨肉,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朕没有责怪你。”他倏地笑了,笑容里有一丝无奈,又带着几分温柔,“君无戏言,朕是真的觉得你这样挺乖巧的。”
不知是他的夸奖还是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叫顾祁蓦地傻眼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他看到顾渊对自己如此闲适惬意地笑了,眼神里似有父亲对儿子的温情,也有终于释然的什么情绪。
眼眶一红,他嗫嚅着叫了声,“父皇……”
顾渊看他露出这样孩子气的一面,乌溜溜的眼睛红红的——这才真的是个六岁的孩子,而非那个和自己童年一样老成又早熟的皇子。
这样的顾祁,叫他怎么忍心硬的起心肠来?
他在心里骂那个狡猾的小姑娘,她的目的大约就是这个吧?从头到尾都希望他给予顾祁多一点的父爱,而非这样冷心肠的帝王的教育方法。
他缓和了语气,有点生硬地尝试着温柔些的语气,“这些日子学了些什么?可还顺利?”
顾祁受宠若惊,也略微不适应地腆着脸答道,“唔,少傅教了儿臣《道德经》里的学问,儿臣起初有些……有些不解,后来多问了几次,也就明白了,谢……谢父皇关心。”
父子俩都在很生涩地表达着情感,哪怕这场景在外人眼里看上去会有些可笑,可是在帝王之家来说,实属难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霸王急剧增多,看着骤减的留言,我扶墙虚弱了。
如此可爱顾祁小盆友和如此慈爱的顾渊大盆友,你们也舍得霸王,看来唯有百章到来日,炖肉成熟时,你们才会浮出来了……
晚上满百,撒花庆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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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鞠躬!
☆、第100章.炖肉一
第一百章
晚些时候,顾渊去了惜华宫。
照理说他是去看容真的,没理由把顾祁也叫出来陪坐,可容真非但把顾祁叫了出来,还让人把棋盘也给摆上了,说是这几日顾祁想学下棋,无奈她的棋艺不精,只得把这个重担交给英明神武的父皇大人。
顾渊睨了她一眼,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她给他们爷俩创造的又一次亲近的机会罢了。
可是儿子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闪耀着无以名状的光彩,小脸上充满期待,而一旁的容真也笑吟吟地望着他,显然也希望他能给顾祁这个机会。
一大一小都用这种眼神折磨他柔软的心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有点怀疑顾祁究竟是赵容华的骨肉还是从这个小姑娘身上掉下来的肉。
父子俩安静地下棋,虽说是顾渊教顾祁,但他基本上没有开口指点什么,只是放慢了落子的速度,好叫顾祁有充足的时间去自己琢磨。
于是偌大的室内只有间或落子的声音,顾渊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顾祁胖乎乎的小手就会开始拿着白子迟疑,琢磨片刻才鼓起勇气落下一颗。
顾渊开始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容真坐在一旁,视线却落在他们爷俩身上,可是渐渐的,她的存在感越来越弱。
又过了一会儿,顾渊回过头去看她,却哭笑不得地发现他的小姑娘全身放松地靠在椅子上,然后……睡着了。
太医也说她因为有孕在身会比较嗜睡,可是在这硬邦邦的椅子上也能睡着?
顾渊把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盘,朝儿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起身走向容真。然后犹豫了片刻,俯身轻轻将她拦腰抱起,放轻了脚步往寝宫走。
顾祁瞧着父皇对容真这样亲密自然的举动,忽然就怔了怔——因为他从未见过父皇与母亲这样想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