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也不怯生,即便目视着正前方诸位阿哥们或鄙夷、或冷漠、或那他当猴看的散漫眼神,仍旧是一副温柔表情淡淡说道:“家父刘文焕,师从内阁学士,安徽巡抚,河道总督靳辅大人。”
“靳辅大人?可是那位素来以治水闻名天下的大人?”三阿哥有些激动的问出了声,靳辅的名号他当然不是第一次听闻了,无论是在庙堂之上还是在平民百姓之间,这位一人扛起这锦绣河山所有大江大河治水方针与执行策略的英雄那都是如雷贯耳。
李清徽微微行礼后,方才点头答道:“正是,家父师从靳辅大人学得便是治水之道,如今居于扬州也是负责其间河道之事。”
本就心不在焉的大阿哥,在靳辅介绍完自己得父亲不过是个管扬州河道小官之后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兴趣,无精打采的托着下巴很是轻蔑的笑了一声。还以为汗阿玛有多看重胤祺呢!又是不合祖制让胤祺提前进入上书房,又只为他一个人寻找伴读。
原先他还以为汗阿玛会找什么八旗子弟,皇族亲贵之类的世家大族出生的孩子来照拂一二,可如今看来,今日来的这下等的汉人只怕连个伴读都配不上,撑死了顶多也就还是个书童罢了!
大阿哥一向是自满惯了,不是重臣勋贵都不放在眼里的,这般反应也不足为奇。
坐在他身边离得最近的太子胤礽对他这副神情一点也不意外,但却也并不多说什么,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伴读又何必费那么多心思在乎他。汗阿玛多半是瞧小五太不像话,找个伴读而已又不是什么多大的事情。再说了,自己今日还有政论三篇未写,过不了一会儿还有满文老师要来检查昨日的课业,他哪里有时间管这些闲事情。
李晋卿见这孩子谈吐落落大方,能在一众皇子面前既不谄媚又不自轻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选择。他初见刘清徽时还是多年前在扬州之时,那时靳辅大人便极为看重这年仅不过四岁的孩子,说他颇有神童之相。
诗书经略自是不必说,还尤为务实重农,四岁的孩子个子还不到马背高便常常与祖父在乡野中脚踩黄土撒稻苗,亲历天地自然了。李晋卿当时便想这样的孩子若能有良师教导,长大后必定是做实事的栋梁之材。
如今六、七年过去了,正巧为五阿哥这个调皮鬼选伴读,他是一下就想到了刘清徽的。
之所以选他,一则是希望他将来能得万岁爷赏识,为五阿哥所用,辅佐五阿哥莫做个只知道吃喝玩乐得无用王爷;二则更是希望能提携他一把,让他如靳辅一般成为实实在在的治世名臣。
“清徽,你去与五阿哥认识一下!”李晋卿淡淡说着便指向了后面正一脸兴奋的小胤祺,随后便又转头看到太子恭敬开口:“太子殿下到时辰了,您该准备准备写政论了。”
“是,李师傅。”太子郑重的点了点头,收拾好所需要的纸笔坐到最前面的位子上,独自一人开始每日惯例的孤独而又困苦的艰难时光。
刘清徽缓步走向那坐在椅子上还不安稳直摇头晃脑的五阿哥胤祺,甚至未先开口,便见着五阿哥笑意盈盈的站了起来,他圆圆的葡萄眼里是止不住的好奇,明明比自己矮了许多,明明是第一次与自己见面。
却好像熟络是多年未见一般。
“你是汉人对吗?和好汉一样……汗阿玛说,说……汉人都文采韭菜!”胤祺虽跟着李晋卿学了有些日子,但汉语同汉字还是不能与其他几位阿哥相提并论的,如今能结结巴巴说出一句完整且让人能听懂大致意思的句子来,便已然是有很大的进步了。
虽然这成语嘛……是完全的牛头不对马嘴。
刘清徽脸上并无任何嘲讽的意味,反而恭恭敬敬行了礼,才道:“五阿哥是想说文采斐然?”
“嗯?斐然?”胤祺有些疑惑的摸着自己软嫩嫩的脸颊,虽这话是学着汗阿玛的话来说,但论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还真是不太清楚。
刘清徽自然也从这十分为难的表情上看出了些端倪,耐心的弯下身子看着桌上的毛笔道:“五阿哥,我是否能借用一二。”
胤祺乖巧的点了点头,刘清徽用左手拿起毛笔,沾饱了墨水后细细捋顺后方才在那上好的宣纸上,写下了“文采斐然”这四个正楷大字。
“你怎么用左手写字?”胤祺好奇问道。
刘清徽只是淡然放下手中的毛笔笑道:“人生来是一双手,右手能用来写字,左手为什么就不成呢?五阿哥如今年方不过五岁,所见所学不过方寸,万不能以所见推论为这世上所存在的一切。岂不知这世上大有人用左手写字,不仅有用左手写字的,草民还见过一个生来无手的男人用脚写字呢!写得是一笔如女儿家精细秀美的簪花小楷,连我这双手健存的也比不上呢!”
仅仅是听了这些,胤祺便就长大了嘴巴,他还从没有见过有人用脚写字呢!可还不待他细细查问,刘清徽便将写好的纸张摊开在他的面前。
“所谓斐然之斐字,便是形容人写文章极有文采的意思,《说文解字》有言:分別文也。从文非聲。《易》曰:‘君子豹变,其文斐也。’若五阿哥将来能遇上那等胸怀诗书经纶,下笔得灿烂文章的人,便就可夸赞为——君子斐然或是文采斐然。”
刘清徽说完,又笑着望向那正被自己说的云里雾里的小阿哥胤祺,道:“五阿哥,听懂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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