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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顾云羡看着对面的皇帝,许久才慢吞吞道:“陛下你若是再动,臣妾就不画了。”
    皇帝长叹口气,诚恳道:“朕都坐了一个时辰了,身子实在有些僵,你要体谅。”语带困惑,“怎么往日画师给朕画像,没像你这般,动都不许动一下?”
    “那些画师个个都是丹青妙手,自然不需要陛下坐在那里供他们画。可臣妾本不会画画,若非您逼我,一年到头也难提一回画笔。二者怎么能一样?”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他只能叹服,“看来完全是朕自讨苦吃了。”
    “可不是。”
    见她一脸理所当然,他无奈地摇头。
    最近连着好几天没有见到她,今日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兴致就有些高。用完膳他看到墙挂着的工笔画,便开口让她也给自己画一幅。她推说不会,他依旧不依不饶。最后她只能无奈道:“那好,既然陛下坚持,臣妾画便是。不过得先说好,臣妾开始画了陛下就不可以反悔。一切都得听臣妾的。”
    他尚不知陷阱等在前方,笑着答应。
    然后……就保持同一个姿势在窗边坐了一个时辰……
    他这才明白,当时她唇边那不怀好意的笑容,为的是什么。
    正在懊悔,外面却忽然传来人声。过得片刻便见采葭进来,行了个礼,道:“陛下,成安殿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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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云羡手中的画笔微微一颤,原本线条流畅的袖袍上落下了一个小黑点,显得十分碍眼。
    倒是可惜她画了这么久。
    “怎么了?”皇帝微微蹙眉,语声低沉。
    “奴婢也不清楚,是贞贵姬身边的白瑜亲自过来的,说贵姬娘娘用完膳之后就突然不好了,像是……像是中毒了!”
    中毒。又是中毒。
    柔婉仪钩吻一事尚未查出真凶,竟又有一个嫔御中毒。
    皇帝眸色暗暗,看不出在想些什么。顾云羡站到他身旁,“陛下快过去看看吧,臣妾陪陛下一起。”忽然想到什么,“对了,陛下赶紧先下道旨意,命尚药局的侍御医去合袭宫诊治。没有圣旨,贞贵姬那边是肯定请不动侍御医的。”
    同历朝历代一样,大晋宫廷的医师也分多个等级。太医署之外设有女医院,选择宫女为女医,由太医署的各科博士教授五年出师,多为宫女宦官看病,级别最低。太医署的医师官职有高有低,各有擅长的领域,视不同的病情针对性出诊。但级别最高的当属尚药局的四位侍御医。他们是大晋最顶尖的杏林国手,身份比掌管太医署的太医令还要高,没有帝后的旨意,绝不会进宫给妃嫔看病。
    皇帝颔首,“吕川,去尚药局传朕的口令,命今夜值班的御医即刻前往合袭宫。”
    吕川领命去了,顾云羡扬声道:“采葭,吩咐宫人备辇;阿瓷,去把本宫和陛下的大氅拿来。”
    阿瓷取来大氅,顾云羡将皇帝的披到他身上,安抚道:“陛下别着急,既然是白瑜亲自过来,想必情况不会有多严重。上回柔妹妹那般凶险,最终不是也安好无恙吗?”
    皇帝握了握她的手,没有说话.
    皇帝和元贵姬的轿辇抵达合袭宫时,已经有不少嫔御闻讯赶来。
    毓淑仪率先迎出来,跪地行礼:“臣妾参加陛下,陛下大安。”
    顾云羡立在皇帝身后,敏锐地接收到毓淑仪朝她递过来的视线,心中明白她的想法。
    她是在询问自己,这件事和她有没有关系。
    移开视线,她只做不知,跟着皇帝朝成安殿走去。
    殿内的情形一如上次柔婉仪中毒,只是这回躺在榻上气若游丝的换成了贞贵姬。皇帝坐在榻边看了一会儿,回过头,“娘娘情况如何?”
    “回禀陛下,太医说已无生命危险。”
    “她昏迷了多久?”
    “有一会儿了。”宫娥答道,“用完膳后娘娘就呕吐不止,然后……就昏厥到现在。”
    右手慢慢收拢,握紧成拳,他点点头,看向一旁的张太医,“说吧,这回又是因为什么?”
    张太医连忙跪下,道:“启禀陛下,贞贵姬会如此是因为服用了甘草和鲤鱼,导致中毒。”
    “甘草和鲤鱼?”
    “是。甘草和鲤鱼乃是相克的食物,分开吃没有问题,但若一起食用,则会引起中毒,严重时甚至危及性命!”张太医重重地磕了个头,“臣已检查过贞贵姬的晚膳,那道红焖鲤鱼中确实混入了甘草!”
    皇帝不语,明充仪抚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也不知这成安殿的掌馔是怎么做事的,这样的菜也敢端上来!真教臣妾后怕。”眉头紧蹙,“宫里的掌馔难道没经过教导,不知道有些食物是相克的吗?”
    一旁的柳尚宫回道:“所有的掌馔在前往各宫任职之前,都经司膳悉心教导过,这些相克的食物也在学习内容之中。”
    明充仪挑眉,“那也就是说,这道加了甘草的红焖鲤鱼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顿了顿,“那这下毒的人选的法子倒是巧妙。银针试不出食物相克产生的毒,也就难以发现菜里有问题。”
    一旁的宫娥闻言面有难色,吞吞吐吐似有什么话要说。
    明充仪见状黛眉一挑,“怎么了?有话便说!”
    宫娥吓得一颤,忙磕头道:“禀充仪娘娘,这道菜不是成安殿的掌馔做的,是……是……”
    “是什么?”
    “是薄徽娥亲手做的!”
    明充仪一愣,“你说,是永桦宫娴思阁的薄徽娥亲手做的?”
    “是……”宫娥深吸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因为这一个月来,薄徽娥经常来合袭宫看望如芳华,也就会来成安殿问安。娘娘与徽娥娘子聊过几次之后,觉得很是投缘,便时常留她用膳。今天也是如此。然而半下午的时候,徽娥娘子突然提议,说她在家中时便喜下厨,鱼做得极好,希望能亲自为娘娘做一次,以谢娘娘的一番垂爱。娘娘感动她的心意,很高兴地答应了,可谁知……”
    后面的话不用说大家都知道了。
    众人循着宫娥的视线望去,这才发觉薄徽娥居然面色惨白地跪在角落里。他们进来时都关注着贞贵姬,不曾注意到这边。即使有人发觉了,也没功夫去关心这个连一次都不曾被召幸的小角色。
    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薄徽娥身上,她身子颤了颤,面色越发惨白,双眼直视这地面,似乎陷入了某种巨大的惊吓。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皇帝看着她慢吞吞道。
    薄徽娥唇瓣发颤,良久深吸口气,“臣妾无话可说。”
    众人哗然!
    这、这居然就认罪了?
    其实宫娥的话一出,大家心中都是存了几分疑惑的。只因大家觉得,薄徽娥就算当真想要谋害贞贵姬,也不该选择这么愚蠢的方式。
    在自己亲手做的食物里下毒,再当面呈给她,简直是同归于尽的搞法。
    若不是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谁会这么疯狂?
    皇帝闻言仔细地打量了她一通,微笑起来,“这么说来,你应当很恨贞贵姬了。能告诉朕原因吗?”
    薄徽娥身子还在不停发颤,如风中秋叶般惹人怜惜。她头埋得低低的,并不回答皇帝的问题,只是一味道:“臣妾有罪。”
    “不说?”皇帝挑眉,看向一旁的如芳华,“你是她二姐,兴许你会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
    如芳华吓得跪倒在地,“臣妾不知!薄徽娥的所作所为与臣妾半分关系也无!”
    “哦?可你们不是姐妹么,她的事情你会不知?”
    “她才不是臣妾的妹妹!”如芳华急切道,“不过是个庶出的贱婢,臣妾和她从来就不亲近,她的事又怎么会知道?”
    皇帝神情微变,盯着如芳华半晌,轻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朕明白了。”转头看向薄徽娥,“朕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没什么要说的?”
    薄徽娥怔怔地看着如芳华,对方低着头,根本不敢与她视线接触,仿佛怕沾上什么可怕的瘟疫。
    许久,她苦笑一声,眼神中无限悲凄。
    重重地磕了个头,她一字一句道:“臣妾罪大恶极,请陛下赐死臣妾吧。”
    皇帝沉默地看着她片刻,“你就这么想死?”淡淡一笑,“可朕却不想杀你。”
    转头吩咐,“把她带下去看好了,不得有任何闪失。”
    宦官上前,想扣住薄徽娥的手把她带出去,却被避开了。她慢慢起身,伸手整理了自己的裳服,脚步平稳地朝外面走去。
    倒还是个性子倔强的。
    几乎同时,吕川带着侍御医进来。皇帝给他让出位置,吩咐道:“仔细诊治,务必要让娘娘快些醒来。”抬头对其余人道,“行了,这边也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吧。”
    毓淑仪和明充仪等人互相对视一眼,行礼告退。
    众人都走了之后,皇帝缓步出了成安殿,顾云羡跟着他身边。今夜月色甚好,如水般流泻,在衣服上都镀上一层柔光。皇帝微仰起头,看着圆月沉默不语。
    许久,他慢慢道:“今晚的事,你怎么看?”
    顾云羡抿唇,“陛下指的是哪方面?”
    “你明白朕的意思。”
    顾云羡深吸口气,“臣妾觉得,此事大有隐情。甘草应该不是薄徽娥放的。”
    他转头,似乎惊讶于她的直白,“你为何这么认为?”
    “臣妾会这样认为,主要有两个理由。一则,和大家一样,臣妾觉得就算薄徽娥要谋害贞贵姬,也不应该选这种办法,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事情一出,她绝对逃不脱干系,而且鲤鱼加甘草的毒性实在有限,不一定能害死贞贵姬。如果她真打算同归于尽,完全可以选择更保险的方式。”
    见皇帝但听不语,她继续道:“另一方面,臣妾觉得她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没有理由吗?”皇帝笑起来,“云娘,后宫里的流言,朕虽然不关心,却并不是一无所知。”
    顾云羡看着她。
    “宫内一度流传,说是阿姝害死的瑾娘。也许薄徽娥听信了这个传言,觉得阿姝是她的杀姐仇人,这才铤而走险?”
    “陛下说的也有道理。但臣妾总觉得,薄徽娥与薄宝林,关系应当好不到这个程度……”顾云羡道,“从今夜如芳华对她的态度来看,薄徽娥这个庶出女儿在家中,很是没有地位。她会为了一个不那么要好的嫡姐,什么都不顾?”
    “陛下,陛下!奴婢有话要说!陛下!”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皇帝眉头一蹙。转头看去,却见一个宫娥站在不远处,正努力挣脱侍卫的钳制。
    “怎么回事?”
    “回陛下,是薄徽娥的贴身侍女,说有要事启奏。”吕川道。
    皇帝略一沉吟,“让她过来。”
    侍卫松手,宫娥三步跑到他们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一壁磕头一壁道:“陛下明鉴!元贵姬娘娘明鉴!我家娘子是冤枉的!”
    “冤枉的?”顾云羡道,“你且慢慢说来,若所言属实,陛下自会秉公办理。”
    “是!”宫娥抽噎道,“奴婢明珠,是薄徽娥带进宫的家生侍女,打小服侍在娘子身边。奴婢清楚娘子的性子,她从来就安分守己、与人为善,绝不会去害贞贵姬娘娘!”
    “那今晚的事情怎么解释?”
    “那道菜确实是娘子亲手做的,只因娘子入宫以来,未蒙圣宠,宫中众人对她也爱理不理的,唯有贞贵姬不弃鄙贱,还肯与她谈天说笑。娘子心中感激,无以为报,才决定亲自下厨做一道菜。娘子对贵姬娘娘只有感激,绝对没有害她的理由。”
    “可太医确实在那道红焖鲤鱼里发现了甘草。你不会告诉本宫,你家娘子不知道鲤鱼不能与甘草混用吧?”
    明珠闻言摇摇头,“娘子自小爱看医术,自然知道这个。这件事还是娘子告诉如芳华的……”
    “如芳华?”顾云羡蹙眉。
    “是……从前还在府中时,有一次做菜的厨子不知道这个禁忌,在鲤鱼中加了甘草,差点酿成大祸。还好小姐及时发现,这才救了大家。如芳华当时吓得不轻,自此便一直记住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