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还在身后不远处挺着,萨恩斯朝上头望去,轻轻舒了一口气。他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目光里有期盼、有不舍、有怨念、还有一点点茫然。
励琛站在那里,定定地接受着他的目光洗礼。
萨恩斯张了张嘴,但几欲出口的话语又从嗓子滑回了心底,他转过身:“……走吧。”
励琛跟上他的步子,一步步地踩着石造的古朴阶梯,拾级而上。在这位纯白之色的家主和黄金九星的龙骑士身后十步以外,跟着一小队纯白之色的侍卫。
萨恩斯一步一步地走着,不快也不慢,好像即便面对的是百年都未必遇的珍宝净化仪式,他都照样气定神闲。
励琛却在后面轻轻说:“你的脚步看起来很沉重。”
萨恩斯头也没回:“你看错了。”
“是吗?”励琛感快了一步,摸了摸他的手,“你的手居然温度这么低……你还想说是我感觉错了吗?”
萨恩斯反握住他的手,还扯了一下,把他扯到和自己并排的位置。
这样很不和规矩,但后面的侍卫们纯当没看到,自己走自己的。
他们甚至觉得这很正常。
称为家主的一年来,萨恩斯出去巡查了很多属于萨恩利希家族的产业。骨龙没跟在他身边,甚至励琛也没跟在他身边。一开始还有人以为这是因为黑天鹅变成了龙骑士,当然不会再被纯白之色呼来喝去,没想到,他们只是换了一种宣告关系的方式。
只要一封信,龙骑士就会很快驾着骨龙,来到纯白之色的新任家主身边。送信的神鸟一日千里,龙族的空间天赋缩地成寸。快的时候,萨恩斯一句话还没吩咐半天,龙鸣声就会在人们头顶响起。
有时是励琛给他送什么东西,有时是萨恩斯给励琛送什么东西。
最微不足道的,是两个新鲜出炉的鲜花饼。
龙骑士怎么说的?他说为这两个饼跑一趟,真是不值当他和骨龙花的魔力,他得找东西再找补找补。
于是萨恩斯喝过的杯子被他拿起来,当地负责接待的人甚至来不及说一句“我去为您倒一杯新泡的茶”,龙骑士就就着纯白之色家主的茶水,吃了一个鲜花饼。
剩下一个,被他塞在了萨恩斯嘴里。萨恩斯也不嫌励琛的手脏,笑着接来吃了,还把励琛喝剩一口的茶也喝了。
事已至此,雷帝阿联盟里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对纯白之色新任家主和龙骑士的真正关系有了点琢磨。
然而,这两个力量巅峰上的人要做什么又怎么轮到他们置喙呢?没看连前任家主、萨恩斯的父亲都没管吗?
瓦格切诺倒是想发作来着,然而这俩联合起来基本所向披靡,前任家主也只能眼不见为净。
于是,当萨恩斯宣布新鲜出炉的黄金九星要在净化仪式当天上神殿之巅时,大家也只能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慨来。
然而,这种几乎被全联盟默认的亲密关系,在萨恩斯心中却越来越像是沉重的大石,把他的心压得越来越沉重。
今天,他把他的龙骑士带上了神殿之巅,全联盟的有心人都觉得这是新任家主在变相承认他和龙骑士之间的关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在给自己执行“死刑”。
他答应了励琛快四十年的事,今天就要成为现实。他无法想象,如果珍宝为励琛打开了跨越时空的大门,雷帝阿大陆会发生什么。
如果励琛走了,自己会发生什么?
后面这个问题,其实萨恩斯已经设想过了无数次。他能冷静地分析,如果其他人发现是自己纵容了励琛这么做会怎么样,如果珍宝失去了过去的作用纯白之色会怎么样,如果纯白之色其他所有人联合起来会把自己怎么样……但他无法、不敢想象,如果励琛离去,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或许寻龙的时候逼迫励琛改变根本就是个错误。励琛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对萨恩斯的一切都全盘接受,也毫不隐瞒他自己对萨恩斯的情感。只要励琛愿意,没有他哄不妥贴的,过去萨恩斯对他还没生出异样情愫的时候、他还没对萨恩斯坦诚的时候,就能办到,何况他用了心、萨恩斯又动情已久的时候。
萨恩斯是个更享受过程的人,正如他寻求万千手段得到了家主之位,现在却也没什么膨胀的态度一样。然而励琛于他是个例外,他得到了励琛的感情,得到了励琛的付出,可依旧难以满足。
励琛就像他们黑天鹅研究出来的致幻剂,叫人沉迷,叫人上瘾。
而且“他要走”的这个认知,也无时不刻不压制着萨恩斯。
萨恩斯明白,其实励琛深知自己的习惯,知道自己爱波澜起伏的过程甚于尘埃落定的结果,所以他也有着他的想法。他一面在这两年内无时不刻不配合自己,就想让自己对得到的结果慢慢腻味;另一面也担心自己的情感能维持不过源于“随时会失去”的不安,一旦真正解决这个问题,恐怕一切就会变化。
励琛,永远想的比说出来的多得多。他含情看人的模样不似作伪,但他对任何人的算计从不手软。
包括对他自己,包括对他自己的感情。
萨恩斯想深深地长叹,想说让时间证明一切,但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励琛被他牵在手里,毫不挣扎,态度坦然,好像他们就该这样似的。他越这样自然,萨恩斯就越想撬开他的脑子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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