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设想里,刘子衿应该会阻拦自己的妻子,毕竟他就是为此而来的。但他却楞楞地站在那儿,听着刘氏诉说她的怨恨,也共情地慢慢淌下两行血泪。
他终是什么都没能为她做,要不是他轻信了旁人,要不是他那晚不在,要不是他将她从村外带回来……
又缘何有如今这般惨境?
就算没了家,她也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坦坦荡荡地活下去的。
可偏偏就是因为他的爱慕,让她碎了一地。
这个村子的所有人都有罪,包括他在内。
刘子衿跪在了神像面前。
以血做养料的火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似是在其中随便溅起的一朵水花都能让人万劫不复。这场向内收缩的火终会把所有人烧死,包括她自己,也包括所有参与者。
“拦你是因为给他们活路?你还真会想。”
紧要关头,夏濯冷嗤了一声。
他挺直了脊背,开口说:“我体会不了你的委屈,所以我不该拦你,也觉得你的复仇是正确的。”
沈维惊呆了:“你在说什么?”
还怂恿呢?再不拦着所有参与者都得葬送在这了!
夏濯抽空瞄他一眼,理所当然地复述:“我说她想复仇是对的,人受了欺负忍气吞声才是怂包吧?”
沈维:“……”
话是这么说的,但好像又不能这么说。
沈维脸都纠结得歪了,皱得更像个滚圆的包子。
夏濯本想靠近点,但一双手紧紧钳着他的腰,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视线紧锁住被红影侵蚀的稚子,“但是作为婉儿的你,新生活才刚要开始,为了一群十恶不赦的烂人而自己毁掉它,值吗?他们毁掉了你一次,你难道还要纵容他们再毁掉你第二次?”
“对、对啊,你不是说想去京城吗?你马上就能回到家乡了。”赵晓萌被呛得咳了两声,却不敢停下,紧接着说:“柳万他对你很好,刘氏她也不是存心的,他们已经在赎罪了,他们都很爱你。你的一切……你的一切都在重新开始!”
刘氏呢喃着:“我的一切……重新开始?”
她脸上稍显茫然,这给了他们得以喘息的余地,就好像紧致的玻璃出现了裂隙,稍微一撬就能完全裂开。
赵晓萌点头,眸中闪烁着点点如星的水光。
“重新开始,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很多同龄的伙伴,有更多喜欢你的人。那些害过你的人会痛苦一生,现在而言,活着就是对他们的折磨了,他们永远都不会有后代,这整个村子会慢慢的、一天更比一天的腐朽,到最后沉寂,荒废,成为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而你不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劲,轻柔的声音中涵盖着铿锵的力度,母庸质疑地说:“你该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带着所有失去的、还未得到的,加倍努力、更好地活着。
这话像把钥匙,掂上去没什么分量,却稍稍一别就打开了成千上万斤重的锁链。
过去的苦难无法弥补,但她会有更长的未来。
刘氏没有说话,就地嚎啕大哭,仿佛是要把这么久以来的委屈全都发泄干净。
随着她的软化,笼罩着一切的红光散去,一轮皎洁的明月悬在高空。
浓重的焦味消散得一干二净,脚下还是布满杂草的土地。那座神女像随着高高低低的哭音裂出了无数道缝,白色的粉尘打着旋朝空中飞去,一具白骨没了支撑从中掉了出来。
那是村民挖出来的,她的尸骨。
刘氏回头看了一眼,指尖轻轻地摸过冰凉的白骨。随后她伸出手,将地上的丈夫搀起,摸了摸他逐渐透明的脸。
“我从不怨你……”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离开了婉儿的身体,回到了白骨之上。
柔软的土地顷刻将她包裹,如同一道无形的浪花扫过岸边,她重新回归了她的土地。
只剩下刘子衿一人抱着昏过去的婉儿,无声地落泪。
“神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夏濯靠着关渝舟,稍稍垂了眼。
绝望的土壤里,依旧开出了一朵希望的花。
嗡——
耳鸣遮住了所有声响,绽开的白光阻碍了所有视线。再一回神,他们重新站在了土坪村的村口。
身后的夕阳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将万物包在一片暖黄中。
一位老太太坐在树下,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正闭着眼睛晒太阳。
一阵默契的沉默后,刘倩语声线颤抖地开了口:“……我们,又回来了?”
沈维傻眼地看着那棵树,“不是吧,还没结束?可是刚刚……”
话到一半,老太太突然站起来了。
她在树下背着手,遥遥看着村口的方向。参与者随着她一同看去,发现原先束缚在村子上方的那些红绸不见了,只剩下朵朵橙色的云悠悠扬扬地飘着,和升起的炊烟融成了一体。
“变了!”刘倩语惊喜地跳了一下,一把掐住身边人的手臂,“我们成功啦,神女庙不盖了!”
“哎呦!”沈维捂着胳膊,苦着张脸:“您能不能掐自个儿,别老来霍霍我啊?”
老太太一反常态地拎起了凳子,有种呆够了打算回家的架势。
将所有的景收在眼底,她缓慢地回过头,朝着几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点头笑了一下,随后佝偻着往村外的小道上走去,边走还边动着浅灰的唇,似是在咀嚼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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