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目光停在那扇门上,隔了一会儿才说:“没有的,没有的……你们去吧。”
于是两人便敲定在这间屋里睡一晚。
这户人家一穷二白,老太太念在关渝舟给了自己孙女一顿饭的恩情,将家里最好的一床被子让了出来,自己则和小丫头挤在隔屋的纸板上,就着凌乱的一堆不知从哪里拾来的衣物保暖。
虽然当时和这位原住民提起是要一个空房凑合一晚,但现在他们所在的房间分明残留着近日还有人生活过的气息。堂屋的灯被挑了线,这里也不例外,好在目前天色还勉强还能看清屋内的格局。
屋内的墙壁上受潮生了霉斑,但没有和堂屋一样被红漆涂抹过的痕迹,独独在门槛上划了道界限,像是将这间屋与房子整体分割开了一般。
家具几乎都被搬空了,一张床上没有褥子,床脚下徒留一直漏了红墨水的笔,塑料外壳已经被压碎了,上面粘上的红色颜料刺目到让人不由得心里犯悚。
夏濯没有弯腰查看的兴致,有些恹恹地朝床上一歪:“要天黑了。”
自先前在关渝舟面前表露过怕黑这点后,他就干脆不再掩藏,借着男人的好脾气耍起了小孩子的无赖性子。
关渝舟应了一声,对他一进来就自顾自找床板落座明摆着坐享其成的举动丝毫不恼,拎着手电筒照亮每一个容易被忽视的角落,一边观察着房间的情况一边说:“你先歇会,我看完了就过来。”
“我怎么称呼你比较好啊?”夏濯提溜着眼睛在窗框边来回巡视,嘴里也没停下来:“关先生?关大哥?关老师?”
关渝舟举着手电照亮斑驳墙壁上贴着的几张黑白相片,直接否决掉了他话中提及的所有称呼:“叫我全名就好。”
“喔,关渝舟。”夏濯试着喊了他一声,念起这个名字时,感觉舌尖都有些微微发麻。他咂咂嘴,指尖不由自主拽紧了那床被子,盯着关渝舟有些严肃的侧脸又嬉皮笑脸道:“那你叫我什么啊?亲爱的?宝贝?还是达令?”
关渝舟抬手挨个扯下了那排大小不一的照片,有些头疼地看他一眼:“你这是笃定了要把我恶心走吗?”
夏濯顽劣地笑开了。
他极力试图在和关渝舟的对话上分散自己内心无法抑制的恐惧,可这种做法却根本起不到多大的作用,指甲几乎都要将那层劣质的布料撕破,可心脏却随着一分一秒暗下来的光线愈跳愈快。
见夏濯那张嘴停下了,关渝舟自然地走回床旁,将手里的照片和手电筒一同递到了他身侧:“你拿着吧,给我打个亮。”
夏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缩到了墙角,像是一个蘑菇般把自己给栽在了床上。他有些迟钝地将那些照片整理好,抹了抹额角的薄汗,在手电筒的协助下看清了照片中的几人面貌。
照片一共三张,两张大小像是两寸照,另一张是巴掌大的全家福。
两寸照都有些年头了,边角处早就泛黄。
一张照片中一对年轻的夫妻挨得很近,男人怀里抱着一对刚出生没多久脸还皱巴巴的小孩子,女人虽然表情欣喜,但是脸上略显颓色,应当是刚生产后没多拍下来留念的;另一张中依旧是这位女子,里面的她却头发半白,扶着养到十来岁的小姑娘的肩,脸上的笑容就如她身旁不见了的丈夫和另一个孩子一般消失了。
这两个模样相同的女子恰恰就是前不久刚在堂屋里语无伦次的老太太,两张照片的拍摄时间应该间隔了整整一代。
全家福中一共有四个人,拍摄地点不在室外,而是在屋内,坐在最中间的依旧是这位老人,只不过照片上她并没有今天所见的这般落魄憔悴。在她的左右各站了一男一女,男子看上去淳厚老实,结实的臂弯里抱了一个脸色苍白的孩子。垂首的女子看上去温婉,正是两寸照中那小姑娘的放大版,手里还拿着一个小鼓,目光看向怀中的襁褓。
这分别是这户人家三代的照片,见证了老太太从年轻生子到迟暮拥孙。
纸张没有颜色,但却将其中的人那一双双漆黑的眼睛凸显得更加醒目。明知道这些人是在看当时的镜头,但夏濯还是心里不大舒服,尤其是看向那小鼓下空荡荡的襁褓时,一阵被窥视的感觉顺着脊椎骨不断向上攀来,让他不禁手指一勾,直接将这张纸给卡了过去,小声嘟囔道:“这还拿玩具逗空气呢……”
管它里面是什么内容,总之眼不看心不烦。
照片关渝舟原先想自己研究,但他还是试着拿给了夏濯,让他分散一下注意力。在夏濯欣赏完三张照片的同时,他也从角落里酿酒用的黑罐子上收回了视线。
夏濯将照片拨溜到一旁去,手电筒的光直直打到关渝舟的背上,看着大活人在向自己靠近才踏实一些,“你看完了没啊?”
手电筒毕竟亮度有限,余下半个房间就像是被黑暗侵蚀一样。关渝舟压根没有仔细检查完房间里的所有物品,但是他还是规规矩矩地理了理地上的纸板,贴着床沿坐了下去,“嗯,看完了。”
夏濯将被子披在头顶,手电筒打出的光便沿着厚重的棉絮将他笼罩在了一小片微弱的亮面之中,多余溢出的柔光也一同映出了关渝舟线条有些冷硬的侧脸,隔着半米的距离,夏濯甚至能看见对方发亮的睫毛是如何不断上下掀动的。
衬着窗外细微的雨声,关渝舟忽然扭头问了他一句:“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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