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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儿 第150节
    伍天覃双脚一顿,再次冷眼抬眼扫去,这才见哗啦一下,便又继续从那片偌大的广袖里哗啦啦一下子只源源不断的继续滚落出了一大片,有桂圆壳,桂圆核,瓜子壳,花生壳,果核,果皮,还有半块咬了一半的……馒头。
    那袖笼里头就跟松鼠的库房似的,嗖地一下,一下子一泻千里。
    直到看到那半个被啃咬得蹩脚的馒头,看到眼前这悄然荒唐又熟悉的一幕,见到此情此景,原本正要暴怒离去的双腿硬生生的紧急刹住了。
    第205章
    话说伍天覃再度迎头探去,这番定睛一瞧,这才从那张美得惊心却满脸陌生的脸上,隐隐窥探出一二分熟悉的感觉来。
    他当场愣在了原地。
    在他的印象中,那小儿生了一张圆滚滚的小圆脸,圆圆的脑袋上是圆圆的眼,他五官精致,唇红齿白,生得实在讨喜,虽有些男生女相,时时看着有些娘气,却也……却也万万不是眼前这样的——
    大抵是还年幼的缘故,那小儿身上通身稚气,甚至浑身上下还透着一股子淡淡的奶味,然而眼前这张脸——
    只见面敷脂粉,脸似桃花映月,又见描着细长弯弯的柳叶眉,眉下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水色潋滟,杏眸流光生辉,又见朱唇缀着大红色的口脂,琼鼻红唇,唇若点樱,只觉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峨眉淡扫间,竟觉容貌绝丽,令人不可逼视。
    又见一头青丝凤冠戴,金钗步摇斜鬓间,金钗步摇一下一下轻轻摇曳着,只衬托得整张脸,整个人摇曳生姿,流光溢彩,尤其,又见她凤冠霞披,只见她“斜軃红绡飘彩艳,高簪珠翠显光辉”,只见于聘婷秀雅,仙姿玉貌中徒生出一抹妖曳之感,魅惑之姿来。
    这样一张脸,若是放在从前,放在平日里,让他见了多会忍不住赞叹一番,然而,此时此刻,却说她是……她是那小儿扮的,如何能叫他轻易信服。
    可偏偏,可偏偏,看着看着,纵使脂粉过厚,胭脂过浓,可伍天覃依然能从那饱满的唇线,挺巧的唇尖,圆溜溜的杏眼上窥探出几分熟悉的感觉来。
    这人……这人竟当真是那狗东西扮的?
    有那么一瞬间,伍天覃犹遭雷击,当场被雷击在原地,整个人如同遭遇当头一棒似的,满心满眼的满是难以置信。
    虽说,他曾亲眼见过那小儿扮作女子伶人的模样,也曾确确实实的惊艳过他一遭,可那时的装扮虽与往日里截然不同,却多多少少还保留着原汁原貌,令人一眼能够辨认出来,那人便是他元宝儿。
    可眼下,眼前这人,就跟彻彻底底换了一个人似的,给他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变样,是由男子十足十变成女子那样的改变,加上脂粉胭脂修饰,几乎再也不见了原先那番活灵活现的看门小童模样,取而代之,摇身一变竟成了惊为天人的……绝佳美人!
    男人竟也可以如此……绝美的么?
    丝毫不见任何违和感,反而……反而那样的闭月羞花,冠绝京华?
    伍天覃一时呆立在了原地,望了反应。
    这时,原本敛下眼眸的人缓缓抬起了眼,远远朝着他看了过来,“她”的目光就那样毫无征兆的直接撞入了他的眼里,两人直直对视了一眼,四目相对间,对方目光瞪直,里头清澈如水,似一脸单纯纯净,而伍天覃目光一怔后,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像是带了电似的,只看得他心头一震,随即竟飞速将头一偏,竟先一步飞快躲开了那道直白目光。
    而后,他的脖子噌地一下,陡然间直接胀红了一片。
    他也不知自己如何会是这般反应。
    他伍天覃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惯了的,便是连天都敢捅上一捅的人,却不知缘何,竟在此时此刻,有些不敢迎上一道目光。
    只觉得心脏一瞬间停止了跳动似的,喉咙窒息,发不出丁点声音,又觉得脑海一团浆糊,一片空白,一片混沌,再然后,心脏竟不受控制般的砰砰砰的狂跳了起来。
    莫名的心烦意乱。
    又莫名的心跳如雷。
    最终,只噌地一下,身子微微一晃,竟有些惊慌失措,不知所措的转身大步朝着外间逃了去。
    逃窜出去的身影前所有为的狼狈。
    然而一路冲到了门口,手刚推到门上,又微微一顿,最终抿着唇,扭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整个人这才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身在何处,究竟在做些什么。
    他一时立在原地,摇了摇头,卖力的逼退了脑海中的迷乱,极力的让自己冷静清醒下来。
    双拳紧握,最终深深呼了一口气后,伍天覃复又一步一步折了回来,却也没有继续往里踏,而是回到了方才的八仙桌前,心乱如麻的坐下了。
    隔着一道屏风,远远坐着,屋子里很是沉默安静。
    一个静悄悄的坐在里头,一个一动不动的坐在外头。
    两道明明熟悉的身影,却在此时此刻端得一派陌生似的,都没有说话。
    屋子里气氛渐渐有些别扭,尴尬,直至陷入了一丝诡异的死寂中来。
    伍天覃到底内心强大,不过片刻功夫,已从方才的慌乱,震惊中渐渐平静下来了。
    然而依然还有些……别扭和不大自在。
    心脏里头依然像是塞了个炮仗似的,不断噼里啪啦的震动着。
    娶个男子本就够惊世骇俗了,还是一个……一个如此面貌的男子。
    怪道太太说扮作女子能够瞒天过海。
    伍天覃历来知那小儿生得漂亮讨喜,却万万不曾料到,竟这般……招眼。
    其实细数下来,二人自去年中秋一事闹大分开,到如今八月正好整整一年了,虽在伍家祸事当夜有短暂的见过一面,在五个月前的菜市口也曾匆匆会面过一回,可真要细数,也算是分开整整一年了。
    大抵是一年的时间身子渐渐长开了些,只觉得长变了些,相貌越发精致好看了,也越发……越发的长歪了,朝着女相方向歪了去了,这般相貌姿态,任哪个瞧了,会识得他的男儿身?
    可是,可是想起从前那张牙舞爪,睚眦必报的性子,又看着眼前这乖觉规矩的模样,两种极度相反的极端模样一并映入他的眼帘,却带来了一种极端异样的,猛烈的刺激感,兴奋感。
    这……这狗东西知道此时此刻意味着什么么?
    他愿意……嫁给他?
    并且终身扮作女子,瞒天过海?
    他缘何会愿意?
    他不是历来最是讨厌他,憎恨他的么?
    是太太说服他的?威逼利诱他的?还是……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正当伍天覃一派心乱如麻之际,目光一抬,正好对上了屏风后那双乌溜溜乱转的大眼睛。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
    对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着,似乎终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似的,却又一直憋着始终乖乖坐在那里。
    两人对视了一眼。
    伍天覃眼微微一热,飞快避开了。
    半晌,便又忍不住再度探了去,这时,复又见一些瓜果皮打她身上陆陆续续轱辘轱辘滚落了下来,远远只见她被咯得身子歪歪扭扭了起来,伍天覃终于嘴角微微一抽。
    而后,静悄悄的屋子里忽又响起了咕噜一声,终于,定坐在那床榻上那道乖巧顺从的身影忍不住咬了咬牙,忽而双手揉了揉肚子,而后抿着嘴不断张望着眼朝着屋子外间方向抬眼看了来,好不容易对上伍天覃的目光时,只见她立马小心翼翼地朝着外间的伍天覃举了举手,随即只依然乖乖坐在原地端得似个乖宝宝似的,只试探着,小声的先一步主动开了口,轻声软糯询问道:“那个,我……我现下能开口说话了么?”
    对方低低问着。
    声音有气无力,又透着股子淡淡委屈。
    话一口,伍天覃心里的二三分不确信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人的相貌可以长变,容貌可以修饰,然而声音却是如何都变不了的。
    这道声音轻轻脆脆,似特意压低了几分,轻轻的,又透着几分细腻婉转,不是元宝儿那狗东西的声音又是哪个的?
    伍天覃当即一怔,这才回过神来,目光远远越过屏风,终于直直朝着对方方向看了去,一时,喉咙上下滚动着,他咽了口口水,半晌,终于沙哑开口道:“说罢……”
    同时,心里忍不住有些纳闷道:为何不能说话?
    这话一起,瞬间便见床榻上那道原本挺立的直直的小身板顷刻间如同泄了气的小青蛙,小身板一瞬间塌了下去,随即只双手死命捂着肚子,咬着唇,委委屈屈,有气无力的朝着他的方向小声说道:“我……我饿……”
    她嗷嗷喊着,话一落,小身板差点儿往后一瘫。
    而伍天覃听到这话后瞬间一愣,又见那挺立得直直的小身板开始摇摇晃晃了,又看了看洒落一地的瓜果皮,这才回过了神来,当即抿着唇立马大步起了身,朝着门口踏了去,他推开屋门,朝着外头守夜的丫鬟吩咐了一遭。
    不多时,早已有所准备的婆子立马将热在锅中的吃食送了来。
    八仙桌上瞬间里里外外摆满了一大桌子。
    下人退下后,伍天覃回到座位上朝着屏风里头看了一眼,然而还不待他出声吩咐,便见呆坐在床榻上的那道身影瞬间从床榻上一跃而起,不想,却因身上的喜服太过繁琐,被拖得往后一倒,差点儿被硬生生拖得直接一屁股坐了回去。
    这一幕看得伍天覃心惊肉跳,正下意识地探了探手,犹豫着要不要去搀扶,这时,只见那道身影又很快将腰一弯,随即将整个裙摆一把薅了起来,抱在怀里,这才搂着整个喜服一晃一晃,歪歪扭扭朝着外间挪了来。
    看到桌上一大桌子好吃的,“她”顿时双眼放光,恨不得立马大快朵颐来着,然而双手的架势都摆好了,却不知想起了什么,立马硬生生的止住了,随即拧着眉头,一脸犹犹豫豫的抬眼看了对面伍天覃一眼,小声道:“我……我可以吃了么?”
    这副乖顺又涵养的模样,看得伍天覃有些懵,良久良久,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得到他的首肯后,终于,只见那张略微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小脸上立马露出一抹窃喜,立马放下了怀中的裙摆坐在了伍天覃对面,便迫不及待地开动了。
    胖乎乎的饺子,圆滚滚的汤圆一个个被源源不断地塞进了那张殷红小嘴里,就跟变戏法似的,小嘴一张,一合,嗖地一下就一瞬间哧溜消失不见了。
    她埋头小口小口的吃着,却又似乎吃得飞快。
    吃得专注又猴急。
    殷红的小嘴。
    洁白的贝齿。
    圆滚的汤圆。
    胖乎的饺子。
    这样的画面不断交织在他的脑海。
    伍天覃的目光一寸一寸落在了……她的小脸上。
    目不转睛的看着。
    视线一时不受控制似的,黏在了那头。
    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只觉得喉咙极为干渴似的,粗粝的喉结止不住随着一上一下上下缓缓滚动着。
    对面的人,很乖,也很温顺,吃起东西虽急,却没有丝毫狼吞虎咽的样子,像是变了一个人,乖巧得不像样子。
    可是,哪怕伪装得再好,乖巧温顺下那副娇憨可掬,灵气十足,不受约束的性子依然如何都藏不住。
    隔得如此之近,越看,这才越发从对面这人身上瞧出了一星半点儿昔日的影子来。
    譬如,这吃东西的架势。
    这吃得尤为香甜的感觉。
    不过,看到过那小儿许多面,却大多都是那人撒泼打滚,张牙舞爪,骂骂咧咧,甚至嚎啕大哭的模样,惨兮兮又贱兮兮的,多是不堪,可怜,又好玩的模样。
    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乖巧,顺从,又美好温顺的模样。
    他的目光,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如何都舍不得挪动不开。
    这一刻,剧烈跳动的心脏一瞬间停止了下来。
    整个人仿佛投身在了半空中似的,一直飘着,荡着,总觉得极不真实似的。
    他下意识地随着她吞咽的动作而不自觉吞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