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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儿 第19节
    世界仿佛都停止了运转似的,悄无声息,连风都没有。
    是死了么?
    他来到地狱了么?
    宝儿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一片茫然。
    直到——
    “呵——”
    远处那人,那位仿佛睥睨天下的人上人忽而轻笑一声,一丝畅快的轻笑声从他的嘴里溢了出来。
    元宝儿颤颤巍巍的睁开眼,视线里依然是那支发着绿幽幽寒光的利箭,这会儿,依然完好无损的架在了箭弓上,正在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而那利箭的主人,脸上笑得张狂肆意。
    原来,没有,没有射出。
    四周的奴仆全都抽气一声,惊得一阵后怕。
    元宝儿头发全部都汗湿了,背后冒出了半身冷汗,打湿了衣衫。
    宝儿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玩弄人心这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伍天覃伍二爷更懂得玩弄人心呢。
    也是在这一刻,元宝儿才第一次切身的体会到,奴仆的真实含义。
    他为鱼肉,他为刀俎。
    所谓奴隶,就是他的生命不属于自己,他的身体,他的思想,他一切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他像个牲口,可任人作践,任人打杀,毫无还手的余地。
    这一刻,宝儿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凉。
    “三——”
    就在他发冷发抖之际,这时,台阶上的伍天覃忽而再次低低吐出了一个字,他立在高位,像是一个发号施令的君主,将领,他一声令下,便是千军万马厮杀而来。
    他又在倒数了,又在玩弄人心了。
    所有人又因为他这个游戏而惊恐,而紧张了起来,却不想,这个“三”字才刚刚吐出,只闻得“咻”地一声,那长弓上的利箭忽而嗖地一下,笔直射出,直直朝着宝儿的脑门射来。
    这一箭,太过出其不意,也来得太过突然,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张大了嘴,压根没有反应过来,便是宝儿,他本想咬牙受下这一箭的。
    便是要死,他也要死得痛快,死得其所,而不是任由他们这些人上人像逗弄牲口一样作践自己。
    只是,那一箭来得太过出其不意了。
    以至于,不想躲避的元宝儿压根没有任何思索的余地,几乎在对方松手的那一瞬间,他再次本能的缩了缩脖子,用力的抱紧了脑袋,避开了。
    他的脑袋空空的,一片空白。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不过眨眼之间,等到宝儿缓过神来之际,他已经被那凌厉的箭锋带得整个身子一阵踉跄,抱着自己的脑袋在地上打了过滚。
    等到宝儿爬起来瘫坐在原地时,赫然只见整个庭院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中,再一仰头,台阶之下,伍天覃单手扯下了脸上的眼罩,拽在了手里,他脸上带着笑,双眼却像是毒蛇的眼睛似的,直勾勾地得盯着他,仿佛料到了他会躲开似的,也因他的躲避,更加兴奋和嗜血了,然后,只见他将眼罩朝着地上一扔,他握着弓箭一步一步下了台阶,朝着院子中央的元宝儿走了来。
    烈日当头,忽而大山倾倒而来。
    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宝儿头顶,以至于隔得如此之近,他即便仰着脑袋,却依然看不清头顶上那人的具体面容。
    宝儿只知,像是陡峭的悬崖峭壁,顷刻间要向他压倒而来了似的,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宝儿看不清伍天覃的相貌。
    伍天覃却将瘫坐在他的脚前的那张小脸一览无余,清晰到,他甚至能够清晰无误的打量到这小儿脸上奶奶的奶膘,以及脸上白到透明的毛茸茸的绒毛。
    “倒是可惜了,这么小便要失去双腿了。”
    伍天覃抱着箭,盯着脚边的这张脸,低低笑着说着。
    “别怪爷,愿赌服输,谁叫你自个儿没用!”
    伍天覃眉头一挑,定定地盯着元宝儿,忽又轻笑一声说着。
    “倒是可惜了这张小脸了。”
    生了张伶俐讨喜的脸。
    伍天覃无不可惜。
    他语气温润,像是个温柔世家公子,语气话里话外透着可惜,可话里的内容,却令人无不生寒。
    他话一落,一旁的四喜眼珠子转了一圈,忽而上前道:“爷不用可惜,这小子就是个绣花枕头,除了这张脸,无甚用处,爷知道么,这小儿人送外号雪媚娘,绣花针,娘娘腔,之所以得了这样一张脸,那是因为这小儿压根不是个纯爷门,听说他低下那事物被狗咬了大半截,压根不是个全乎人,这才生得这样不男不女的,爷赶紧将人打发去了罢,这样的人,留在院里头晦气。”
    四喜晓得主子的喜好,打从瞧见这小儿第一眼时,便隐隐察觉到了一丝危机感。
    这会儿,恨不得速速将人打发走了。
    不想,伍天覃听了,却将眉头一条,道:“哦?”
    他仿佛大感意外,一时来了兴致,只有些饶有兴趣的低头看了眼前这张男生女相的小脸,难怪,他就说么,脸那么白,眼睛那么圆,实不像个寻常小儿,感情是个身子不全的小太监。
    “怎么咬的?”
    “还留了根不曾?”
    “还剩下了什么不曾?”
    伍天覃摸了摸下巴,忽而缓缓抬起了脚,朝着元宝儿裤,裆,底下探了去。
    不想,原本瘫坐在地上的元宝儿瞬间咬牙一溜烟爬起来,嗖地一下,一把紧紧夹住了那只冒犯的脚。
    伍天覃双眼一眯,脚微微一顿。
    好个狗胆!
    不过——
    好吧,揭人伤疤了,这可比断人两条腿更令人恼恨了。
    看着眼看这张瞬间凶恶起来的小脸,伍天覃眉头一挑,慢慢将脚收了回来,不想,竟如何都扯不动。
    伍天覃使了两回力,眉头一时微微蹙了起来,正要眯眼变脸之际,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劲,下一瞬,伍天覃抬脚一踢,一脚将眼前的小儿踢开了,抬脚一看,自己的麒麟鞋面不知何时湿了一片。
    四周慢慢传来一阵骚气。
    “混账!”
    “狗东西!”
    意识到鞋面上是什么后,伍天覃瞬间脸色一变,勃然大怒了起来。
    他抬脚,再一脚直直朝着元宝儿心口蹬了去。
    元宝儿身子瞬间被蹬出半丈开外,而他原先瘫坐着的地上,已湿了一大片。
    所有人目瞪口呆了起来。
    这小儿……这个不男不女的小儿竟当场被爷给吓尿了,还尿了爷一脚!
    天呐,甭说两条腿,他脑袋怕也甭想留了。
    这凌霄阁,又要乱了套了。
    第23章
    凌霄阁,院子里的人抬着热水进进出出。
    庭院里扎堆的箭靶子已经被人抬走了,那些蹲在地上的活人箭靶子也全部散去了,太阳渐渐高升,只徒留下元宝儿一人跪在庭院中央,湿哒哒的裤子快要被太阳烘干了,不过,在烤干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散发出阵阵刺鼻的味道。
    路过的每一个人都脸面一皱,十分嫌弃的抬起手臂,掩面而过,匆匆留下一句:“臭死了,熏死了,一股子骚蹄子味。”
    说完,还都要轻蔑的打量地上那小儿一遭,或讪笑,或瘪嘴,或耻笑一番。
    日头渐渐毒辣。
    元宝儿身上有伤,加上初来这凌霄阁睡得并不好,昨夜又被同屋那个鼾声震得半宿没睡着,早上连早饭都没吃,这会儿,浑身又累又饿又困,然而身体上的遭难,比起心理上的羞辱和煎熬,却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尿了裤子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罚跪。
    元宝儿活了十三个年头了,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尿液混合着汗水,浑身被股子刺鼻的骚臭气环绕着,没有人比元宝儿自己更难受了。
    元宝儿始终咬着横牙,双目紧紧盯着远处那高台之上,眼里恶狠狠的,有股子藏不住的睚眦必报的……狠意。
    他看着乖觉,像只雪白的兔子,好似可任人欺凌,可唯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哪是兔子,分明就是一只狼狗,逮着哪个一口咬下去,那可是要伤筋动骨的。
    就像是刚刚那泡尿,有憋不住的成分在里头,却也未曾没有元宝儿故意的成分。
    如若可以,他才不会尿人一脚,他只想尿人一脸,尿到他嘴里。
    不过,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很快,宝儿藏起了眼中的狠意,他跪得双腿发麻,被太阳晒得头疼欲裂,整个人已飘飘倒倒,好似随时便要昏厥了过去似的。
    才来这凌霄阁两日,他便要被抬走两回,在这偌大的院子里,他实在看不过任何希望和尽头。
    倘若不是还要等阿爹阿娘来赎,宝儿气性上头,指不定一头朝着那位大阎王怪身上狠撞了去了。
    “问玉姐姐,那新来的那小儿看着快要晕倒了,咱……咱要不要给他送口水啊!”
    一侧游廊底下,欢儿端着托盘跟在问玉身后走着,见问玉朝着庭院中央那个小儿身上扫了一眼,欢儿也忍不住巴巴看了去。
    见与她同岁的元宝儿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嘴巴开裂,昏昏沉沉了,尤其,经过的每一个人都在奚落和嘲笑,欢儿不免有些于心不忍。
    只是,问玉还没说话,这时,一阵浓郁的暖香打从身侧经过,与此同时,一道声音既尖细又轻柔的似笑非笑的声音在周遭响了起来:“院子里来了个搅屎精,往后便有的热闹瞧了。”
    那话恰好在欢儿耳畔一闪而过,欢儿反应过来瞅去时,人已越过了她,甚至越过了问玉姐姐,一路朝着前头去了。
    只见那是一道十分瘦弱轻盈的背影,身着一袭粉藕色褂子,下着玫红色罗裙,大太阳下褂子外头还套了件薄薄的比夹,背影袅袅婷婷,小腰盈盈一握,扭动起来,像是一条蛇儿似的,又见她头上插着一支凤头钗,凤头钗下还别着一支赤金步摇,走起路来,那步摇一荡一晃的,十足惹眼。
    虽瞧不出具体面向,不过光是瞧那身打扮和背影,都能瞧出三分不同来。
    凌霄阁有一位大丫头,乃老太太拨来的问玉,两位二等侍女,一位是两年前太太提拔的鸳鸯,一位便是眼前这位梅见,梅见原名金蝶,据说与爷遇见时是在一下雪天,在红梅底下,后被二爷所救,便改名梅见,寓意是在梅花枝下与爷相见的,往后每年下雪梅花开的时候,爷便能想起她来,她是唯一一个被伍天覃打从京城带来元陵城的,故而虽为二等丫鬟,地位却十足不同。
    梅见此人心高气傲,有把好嗓子,生得比旁的丫头俊俏清丽几分,故而时常忸怩作态,俨然一副主子做派。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便多,尤其,在一位颇不着调的爷的院子里,据悉,眼看着这些日子爷越来越不着调,非要将外头那娼门里头的女子带回府,太太实在没法子,便打算在院子里头提一位给爷抬作通房,这个小道消息一出,半个院子里的人心思雀跃,其中以二等丫鬟鸳鸯和梅见二人希望最大,故而这段日子里二人日日作法,斗得厉害。
    鸳鸯乃家生奴才,比之梅见多了几分体面,可梅见却更得主子的青睐,二人谁输谁赢,还压根是个未知数了。
    这会儿,远远的只见梅见抬手整理了眉间碎发,一扭一扭的朝着正房去了,身后一个名叫绿莺的小丫头手里抱着个琵琶,匆匆跟了进去,而庭院里对面,另外一处游廊下,鸳鸯见梅见进去了,双眼一蹬道“又让那小蹄子抢先了一步”,话一落,理了理衣裳,将胸,脯子一挺后,也迅速跟了进去。
    这一幕幕,在凌霄阁里头屡见不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