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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魃道 第247节
    话说至此,纵然心下仍有万般不安,莫非亦只能暂且按捺着,抬手朝载静恭恭敬敬一揖,转身离去。
    直至他脚步声走远,载静原本微笑着的一副表情沉了下来。
    起身在屋中慢慢踱了两步,遂抬高了声,对着门外道:“来人,备马,替我同皇上知会一声,今日我要回一趟怡亲王府。”
    第280章 画情三十二
    入夜,一阵惨叫突然从碧园里传了出来,无比凄厉,惊得周围宅内所养的狗一阵阵狂吠,霎时此起彼伏,扰得这原本清清静静一条街登时嘈杂不堪。
    当楼小怜匆匆踏进卧春堂内室时,那惨叫声仍在持续。
    叫声来自室内卧榻上蜷缩着的一名年轻太监,他是因在宫里突发腹痛又救治不得,所以匆匆被人送进碧园的。此时面色发青,纵然十月天气已凉,全身衣服却竟被汗浸得透湿,在榻上紧抓着身下的毡子全身发抖,一边不停扭曲着身子一边无法忍耐地大声喊痛。
    见状楼小怜当即挥退众人从屋里找出山茄子粉,捏着他嘴给他喂了下去。
    但寻常病者服用后稍带片刻就会平静下来,他却依旧喊痛,痛得嘴都发紫了,叫声凄厉得令楼小怜忍不住蹙眉。当下迟疑片刻,他将病人身子背了过去,随后伸手按到他背上,眼见一团磷火似的光慢慢从指间涌动了出来,忽听身后竹帘轻轻一响。
    闻声刚要回头,手掌却被啪的声拍开了。
    紧跟着见到自家主子身影出现在了病者边上,低头放下手中箱子,从边上抽屉内取出个瓶子:“你在做什么,小怜。”
    “回主子,”小怜立即道,“他腹痛剧烈,就是用山茄子粉都无法让他好受些,所以小怜想……”
    话没说完,就见碧落拔出手中瓶盖将那瓶子送到病人鼻前放了阵,不出片刻,病人本剧烈挣扎着的身体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连惨叫声也戛然而止,见状碧落收回瓶子,挑眉朝楼小怜瞥了一眼:“想什么,想用你的妖气让他安静下来么。”
    “……是的,主子。”
    “我早跟你说些过什么,若山茄子粉不行,便用洋人那边得来的氯仿,总能管用的。京城这地方,天子脚下,藏龙卧虎,不在我结界之内你们还是少用妖力为好,免得招来麻烦,惹来是非。”
    “是,主子,小的知错了……”
    边说边退到一旁,此时碧落从身旁木箱内取出把银刀,拨开榻上太监的衣裳在他腹部周围轻轻一阵按动,随后朝着他脐上二寸处一刀扎了进去:“此人又是西太后那边的试吃太监么?”
    “是的,主子。”
    “近半年来已是第几个了?”
    “三个……还是两个?”
    “算上他是第四个了。”
    “……如此频繁,主子,那宫里御膳房该被查得格外严厉了吧……”
    “岂止严厉,光是因疑心投毒而被株连杖毙的,至少得有三十来人了。”
    “未查明真凶,便赐杖毙么?”
    “自然。”
    “……难怪近些日紫禁城的戾气又重了许多……只是主子,小怜有些不明白,若要杀慈禧,何必在吃食里投毒,明知道是有试吃太监的,怎都轮不到那女人先死。”
    “显然投毒者的目的并非是要她死。”
    “那是为了什么?”
    “你可知被杖毙和受牵连被关进牢里动刑逼问的,都是些什么人。”
    “小怜不知……”
    “皆是原伺候皇后阿鲁特氏的那些宫女太监,还有同治身边的人。”
    “为什么……”
    “你说呢?”碧落望向他笑笑,一边从那太监腹中割除小半段发黑的肠子,随手扔在了榻边的银盘里。小怜朝那截肠子看了眼,垂下头道:“想来,平日逼得他俩紧了,所以分外疑心那两人反过来要祸害自己。”
    “便是如此。”碧落再次笑了笑,取出针线将伤口处一路缝合起来,随后挑了挑眉,望着那些针脚叹了口气:“瞧,这些年我这绣花针的手艺眼见着还真是越来越好了。”
    “主子……”见状小怜也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一边想顺势说些什么,但抬眼朝他脸上偷瞧一眼,终是没说出口,只又朝榻上太监望了阵,若有所思道:“但同治怕是完全没那投毒的胆量,阿鲁特氏更是连走动的自由都被牵制着,若说她娘家派人所为,或许有可能,但此事一次失败就足以警戒,哪会再重复二次三次的……”
    “所以必然不是他们二人所为,是另有其人。”
    “会是谁呢……主子……”
    “谁?”碧落朝他轻瞥一眼,丢开手里针线走到一旁净了净手:“自然是他们三人彼此反目积仇得越厉害,就越能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主子莫非指的是怡亲王载静?”
    “为什么想到是他?”
    “纵观全朝,能文善武,近能调得动朝中大臣,远能游说西洋大使,宗族中名望仅次于当年恭亲王奕的,怕也只有他了。”
    “是么,”这番话令碧落笑了笑,不置可否。“但他未进军机处。”
    “主子……虽然怡亲王未进军机处,但若满清八旗殉道有心辅佐,便不同了……”说到这里,楼小怜微一蹙眉:“说起来,近期主子一入宫便好些天音讯全无,真是叫小的们颇有些担心的。”
    “担心什么。”
    “八旗殉道里的正蓝旗察哈尔莫非在京,上次在宫里借着给西太后唱戏时有过一次照面,让小怜深感此人颇为麻烦……”
    “区区一个正蓝旗就让你感到不安,若八旗集结,还不让你夹着尾巴乖乖回到无霜城去了。”
    淡淡一句话,从碧落似笑非笑的口中说出,不知怎的叫楼小怜眉心再次一蹙:“看主子说得如此轻巧,难道主子已将红爷当年同皇太极麾下正当盛年的八旗殉道那一场恶战,给忘了……”
    “无论怎样,比得上永乐年梵天珠单枪匹马独自一人在无霜城前的大开杀戒么。”
    此话从碧落口中冷冷一出,令楼小怜一瞬沉默下来。好一阵在原地垂首而立,直至见到碧落起身往门口处走去,才紧跟了两步,在他身后轻声道:“主子,斯人已去,奈何桥上喝了孟婆汤,即便转世重生已早没了当初的记忆。主子后悔至今,却又究竟几时才能醒转……”
    闻言碧落蓦地停下脚步。
    没回头,只是轻轻笑了笑:“小怜,你该退了。”
    楼小怜在他身后突觉一阵冷颤。
    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奈何那些话到了喉中又全都被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身形一晃扭到碧落边上深深一揖,转过头朝门外摇摇曳曳走了出去。
    待他身影消失,碧落出门沿着相反方向那条走廊一路前行,至尽头抬手朝前一抹,就见前方那道墙豁然洞开,显出一栋金碧辉煌的楼阁来。
    里头香雾缭绕,人影憧憧,一个个貌美如花仿若天仙,却又或者拖着兽尾,或者曳着羽翎,原本嘻嘻哈哈楼上楼下追逐逗闹着,一眼见到他,立即安静下来,纷纷跪拜至地,恭声道:“拜见主子。”
    “出去。”他迈进楼内朝他们淡淡说了声。
    话音未落,那些身影倏然飞起,腾入半空立即就如雾气般氤氲成一团,随后叽叽咕咕一阵呢喃,不出片刻,在这华丽的楼阁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合。”他回头又朝着进时的方向道了声。
    转眼楼阁中所有门窗一并消失了。
    就连楼中一切精雕细琢的家什装饰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八根巨大石柱屹立在空荡荡、因而显得更为宽阔的楼阁中,通天入地,在氤氲于楼中那些淡淡香雾也随之散去的同时,从上隐现出八条似龙非龙,似蟒非蟒的巨型浮雕来。
    当碧落走到楼阁正中间时,它们好似有生命般在柱子上缓缓移动起来。
    随着他身影变幻的位置慢慢移动,慢慢变化着身上的色彩,随后从柱子滑落到地上,又在地上一阵缓慢游移,直至聚拢在他脚下,遂升腾而起,盘绕成了一道床榻的形状。
    碧落解开发辫凌空一掸长发,带着纷扬而落的发丝朝那‘床榻’上躺了下去。
    躺落那瞬自口中吐出一团火球。
    金红色一团,从他口中冲出一霎发出轰的声巨响。
    眼见似乎要爆裂开来,却因着他身下那张‘床’轻轻一阵涌动,忽然安静了下来。只缓缓在他头顶上方一臂的距离无声滑动着,过了片刻,随着空气渐冷,逐渐褪了通体火焰,显出里头暗光闪烁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滴溜溜转动着,一会儿在他头顶上方滚来滚去,一会儿又倏地移到他胸膛处,在他手指刚要碰触到的一瞬又兀自飞了开去。
    他便由此轻轻一声笑。
    身子一转抬头将脸上那双碧绿色眸子眯成道线,匍在床上左右一晃,顷刻显出头通体雪白的狐狸模样来,九根长尾如花一般在身下绽开,朝上微一扫动,引得珠子一头往下跌落,不偏不倚落在他毛茸茸的爪间。
    即刻又忽地飞起,在半空一阵盘旋,被他再度扫落,再飞起,再扫落……
    如此反复数次,瞬间自内绽出一道流光溢彩。
    “玩得可真尽兴,碧落?”这当口边上突然响起道话音。
    很熟悉的话音,因此不用回头,碧落已重新显了人形一把将那颗珠子揽入手心:“冥王大人大驾光临,怎不让奴才们通报一声,也好让碧落周全接应一下。”
    “不用如此费劲,随意走走,也不是为了什么正经事。”边说,边从一旁昏暗处显出道人影。月白色袍子藏青色袄子,确实是普普通通一个寻常百姓的装扮,手里却金灿灿一柄烟拖,包裹着根细长的羊脂玉烟杆,拈在指间有一搭没一搭吸着,片刻,慢慢踱到‘床’边在碧落身旁坐了下来:“瞅见你在玩这珠子,这是玩了有多少年了,碧落?”
    “呵,多少年,碧落倒是记不住了。”
    “得有五百年了吧。只是好奇想问你一句,这珠子内有当年凤凰神君的真元,以你修为,到底能替她守着几时?”说完,侧眸朝他脸上扫了眼,见他笑吟吟一声不吭,便再道:“不如干脆一口吞了,到时即便是我,怕也要对你退避三分。”
    “大人真会说笑,即便我吞它个十颗百颗,岂能让大人您退上半步的。”
    “它是梵天珠呢,碧落。”
    “您是冥王爷呢,大人。”
    “呵……”短短三两句话,说得冥王低低一声笑,随后将烟杆在‘床’边敲了敲,敲出如流星般一团细碎的火花:“虽没什么正经事,不过今儿过来倒也确实是事过来。”
    “不知大人所为何事。”
    “为来恭喜你。”
    “恭喜我?”
    “恭喜你快要迎娶斯祁家的朱珠姑娘了。”
    “大人真是消息灵通……”
    “呵呵,既然答应过会在你成亲时送你件贺礼,自然是要对你婚事格外上心一下。”说着,从腰间抽出样东西,递到碧落面前:“我知你惦记着它也得有五百年了,是么。”
    那是普普通通一根线。
    如此普通,普通到即便是随手丢在地上怕也无人会朝它往上一眼,却令碧落在望见它的一刹目光骤地闪了闪:“命绳么,大人。”
    话音未落,冥王的手指已轻轻一收,将那细线完整纳入掌心:“可还记着我当年同你说过的那些话。”
    “碧落怎会忘记。”
    “那便好。”他笑笑,低头将烟嘴含入口中,轻轻吸了一口:“那么碧落,我且问你,迎娶斯祁朱珠,可真是出自你真心实意。”
    “自是真心实意。”
    “因而不惜违了命盘,千方百计从怡亲王手里将她夺来,是么。”
    “呵,”这话令碧落轻轻一笑,目光微转,低头望着身下微微蠕动着的那张‘床’,淡淡道:“大人此言差矣,朱珠本也不是怡亲王命定之人,何来夺之说法。我只是从将近的大清气数中将她随手牵出而已,本已是摇摇欲坠了的一片天,何必再令她牵扯进去。”
    “你是这样认为?”
    “大人怎样以为?”
    “我么……”意识到碧落一双绿幽幽眸子径自朝自己望着,冥王微微一笑,侧头朝他脸上喷出一团薄烟:“有一句话,叫观棋不语。我自是站在三界之外,望着你们在红尘内兜转,看个乐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