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初雪如约而至。
陆慵躺着病床上,因为疼痛,眉峰微蹙,薄唇淡淡抿着,苍白又无力。
他睫毛抖动,缓缓睁开眼睛。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是医院。
有人推门而入,于宜捧着束花,见陆慵醒来,她惊讶地睁大眼睛,将花放到一旁。
“你醒了?”
陆慵眉眼透露着淡淡的倦态,手放在腹部发热的地方,轻声问:“阿侬怎么样?”
于宜偏过头,盯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叹了口气,却是答非所问。
“那个人死了,刀上是你的指纹。”
“我知道。”
于宜了解整个事件后,百感交集,陆慵前途一片光明,可出了这档子事,以后谁也说不准了。
哪怕是防卫过当,即使判了无罪。
还是会有流言蜚语,还是会有争议偏见。
他们会说,这个医生杀过人。
你怎么指望他救人呢?
陆慵。
阿侬。
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并无不妥。
只是相爱太难。
于宜却忽然捂住眼睛,感觉有温热的眼泪流到手上。
“阿侬她不太好,我带你去看看她吧。”
*
病房外,陆慵站在门口,看着阿侬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窗边,只能看得到她单薄的背影。
这场雪阿侬想了很久,天越冷,她越高兴,满心满意盼着。
不想,是以这种方式。
正欲往里走,身边有护士进去,却见阿侬温温吞吞回头,像只小乌龟,瞳仁干净得恍若稚子,不掺一丝杂质。
护士与她说话,她也是神色迷茫,不愿理会,又回头去看雪。
“她醒来有一会儿了,身上伤还好,不是很重,可是神智…神智不清楚,谁也不记得,谁也不说话。医生说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也不知道多久才会好。”
闻言,陆慵垂眸,盯着那个小小的背影,忽然想起阿侬醒来时,软乎乎,咿呀学语似的喊他名字。
——慵 慵。
慵慵。
尽管那时她记忆全无,却依旧对这世界有认知。
而现在,她没有了。
她像初初来到这世上的婴儿,没有母亲的怀抱,无助惶惶。
良久,陆慵才开口,道:“那也很好。”
那也很好,她不会再受伤了。
不记得遭受过的苦难。
也不记得慵慵。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陆慵身形微晃,却转身往回走。
“你不去看阿侬吗?”
陆慵步伐微顿,没有回头,径直往前走。
又回到了以前,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着。
“我怕她…认不得我。”
声音很轻,飘散在风雪里,什么也寻觅不到。
什么也不怕,只怕她认不得他了。
他无法想象。
于宜走进病房,轻拍阿侬的肩,她受惊地抖了一下,往边上躲,抱紧双膝。
她像一只刺猬,竭力护着自己软软的肚皮,谁也不让碰。
“没事了…没事了。”
于宜压下鼻酸,伸手想抱阿侬,又怕会吓到她,于是收回手,与她一起看窗外。
谁也料想不到有此变故。
人常说这世界虽然艰难,但仍有希望。
可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希望在哪儿呢?
于宜不知道。
*
入夜,少女窝在被子里,睡得很熟。
门轻轻被人推开,再阖上。
陆慵坐在床边,眉眼在黑暗里有些模糊,看不出悲喜。
“阿侬。”
他手指抚过少女脸上的伤,不敢用力,轻轻触碰,像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你能不能…能不能喊我一声?”
——慵慵。
可她不识他,又从何喊他。
少女蜷缩成婴儿的姿势,到底也如婴儿一般没有安全感。
是赏赐,也是惩罚。
于他是惩罚,于她是赏赐。
而到最后,都是一无所有。
原本,他们还有彼此,还有一只猫。
那些好日子,似乎都是上辈子的事了,隔着很远很远的时间。
可他们还很年轻,年轻的让人苍老。
那个男人坐在黑暗里,仿佛本就那么孤单。
“我好想你啊。”
“也想阿猫了。”
可能,再也不会想起了。
伤好些后,陆慵去警局做了记录,然后回家取些东西。
家里已经被打扫干净,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
客厅右侧有一个小窝,粉红色的,还是阿侬亲手布置的。
在那之前,阿猫连个正儿八经的窝都没有。
男人屈膝,半蹲在那个窝前,伸手摸了摸,冰凉的。
记得刚有窝那会儿,阿猫激动得蹭了阿侬许久,然后又无比谴责地踩了陆慵一脚。
“对不起,什么也没给过你,下辈子要投个好胎,不要再找我这种主人了。”
可是如果再来一世,那只流浪猫还是会厚着脸皮钻进这个空荡荡的家,想要陪陪这个可怜的男人。
“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很累吧。”
陆慵背着光,笑了笑,眼眶却红了。
手背的青筋凸起,他不想让自己太失控。
可眼泪却抢先一步掉了下来。
笑声沙哑苍凉。
他像被这个世界拥抱又抛弃的人。
最可怜。
——再见啊猫
下辈子,
一定给你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陆慵
好惨一男的
还有 好惨一猫
然后再抱抱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