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 马车里才传来男人的声音:远迎是情分, 不是本分。莫要忘了是我们有求于人。
张赫被男人这副要说不说的态度惹恼,抓着马车帘子便掀开来:陛下的意思还用你告诉我?本将军是问你要如何讨回脸面!
光柱陡然从窗口泄入车内,将马车内的景象照了个通透。
车里只有一个独自对弈的男人,车帘掀开之时他执着一只黑子正斟酌往棋盘何处落,不妨被突兀的光线晃了眼, 旋即眉心微沉,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瞳眸。
张赫被男人这一眼竟看得心生胆怯,可转念想到就算在陛下面前他也少有被斥的时候,腰背顿时又直回来:看什么看?我在问你话你凭什么爱搭不理?真当自己是什么天潢贵胄不成?
车内的男人既没有怒色也不显荏色,深刻的眉眼便是不说话也给人不小的侵略感。
他薄唇轻动, 沉冷的声线立刻打乱了张赫才捡回来的胆子:同样都是狗, 穿黄衣的就是比穿甲胄的高贵,你说呢张将军?
张赫想到来之前, 三皇子所说一切以此人为先的交代,嘴唇翕动,片刻后终于讪讪收回视线,不过临走之前还是不忿冷哼:若非陛下有令,本将军何需受你一小小巡城都头钳制?也不知殿下看上你什么非得
说到最后已经走远了。
车里的男人未曾被这番插曲影响,似乎已经习惯,继续桌上未下完的棋局。
这个被唤作三皇子的男人正是闻声,只不过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有人提起,他在此界另有名字,叫嬴奭。
不过此刻,他还是越国三皇子谢祁。
这一切还得从十二年前延州之变说起。
通敌叛国的消息传来时,闻氏父子方才击退延州最后一批越军,各自受了不小的外伤,以至于并没有足够精力惩处祸乱军心的将士。
不过他也并没有死,留着口气被手下一个叫何德的将士偷偷带出军营,后被越国江州一秀才所救。
既然闻声并没有死,那他为何不回上京?以他正派耿直的性格,听闻家中被抄全族葬身火海后,无论如何也会回京讨个公道才是。
一切都是因为他不记得了,脑部受损即使醒来也失了忆。时年十六的闻声便如此成了那秀才的养子,随了嬴姓。
之后十二年经越国武举,成为三皇子谢祁的门客。此番冒充三皇子北上也是谢祁的主意,当然更是闻声自己的意思。
他得找个借口回上京都,因为弟弟闻礼也已经于两年前回来。
不过闻家早在当年那场大火灭门,如今在上京的弟弟自然不叫闻礼,而叫宋茯苓。
无论是闻声还是闻礼,在洗刷当年灭门冤屈之前,都不可能恢复闻姓。
这也是闻声在此界的目标任务之一。还有一个自然和弟弟闻礼有关,也就是宋茯苓。
宋茯苓进回京之后当了太子谢巡的老师,不遗余力将谢巡教成了个墨守陈规的半傻。谢巡登基后对宋茯苓言听计从,攻打越国就是其中最关键的一件事。
彼时越国早已非往昔仰仗庆国鼻息的偏僻小国,近十年的航海商贸发展让越国国力有了飞速发展。
攻破上京都没用多少日子,这场败局一开始就在宋茯苓的意料之中。
不过有一件事他没有想到,那便是他的哥哥闻声竟然还活着,更巧合的是,闻声正是这场越国北伐的掌军将领。
昔日兄弟再次相见已然兵戎相向,闻声记不得前事,宋茯苓则来不及解释便被闻声斩于剑下。多年谋划终究为他人做了嫁衣。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越国便将整个北庆疆土收入囊中。不过多久,越三皇子谢祁即位,改国号为张。
张,正是那位祖母太皇太后的娘家姓。谢家江山不过百年便改弦易张,究其原因竟然得从太宗夺妻说起,实在唏嘘。
此时的闻声并没有纠结这些乱七八糟的将来与往事,他的眼里只有案上的棋局。
白棋败势已现,进城之前或许恰好能鸣金收兵。
*
一刻钟后,越国使团终于抵达上京城门之下,鸿胪寺卿寇准早已携众人站在护城河的桥头。
待张赫下马,寇准即刻上前:张将军一路护送辛苦,在下鸿胪寺卿寇准,已携同僚在城门处等候多时了。
张赫心中尚憋着气:耽误寇大人正事,张某惭愧。
平白对上冷脸寇准也并未有丝毫不耐,而是笑笑往马队里看:敢问贵国三皇子一路可还安好?
废话少说,只管带我们去典客署住下,只等会谈日子定下,有什么话桌上再说!
这回不等寇准回应,马车里便传来一道呵斥:张赫,不得无礼。
随着呵斥一起传出的,还有骇人的威压。寇准心下微凛,连忙对着马车行礼:可是越国三皇子殿下?在下鸿胪寺寇准,奉旨前来迎殿下一行入宫面圣。
话音落下,马车车帘掀起,露出一位鬓发高束冠饰青玉的年轻男人。
男人出来之后并未急着下地,受了寇准全礼。寇准听这三皇子半晌没有说话,忍不住抬头查看,这一看竟半晌没有收回视线。
车前的男人一身苍蓝锦纹衣,外罩一件青色鹤氅,挺秀高颀气质斐然,就连五官也精致得无可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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