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墨斯立刻直起身,多心往身后看了一眼,提防窥视的眼睛。即便他清楚整座小山丘之上,除了他和潘多拉之外没有任何生灵或是神明。
一声叹息。
居然是他发出的声音。赫尔墨斯不常叹气。他以指尖勾住潘多拉卷发发梢,抑制住凑到鼻尖的冲动,立刻又松开了。然后他又一次想要叹息。
索性就这么顺势坠入陌生的水域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是厄洛斯的伎俩。他原本就没必要和爱神较劲。宙斯都难逃金箭影响,他为什么要苦苦抵抗?
赫尔墨斯打了个寒颤。好险。
他依然难以接受自己竟然受暗算,被一支金箭耍得团团转,言行和思考方式都逐渐脱轨。厄洛斯作为爱神的尊严需要所有生灵对爱臣服,那么赫尔墨斯身为神使的尊严就是拒绝低头。他只会听从父神宙斯命令,是来去如飞的过路人和看客,至于爱情乃至命运,都不应当绊住他的脚步。
顽抗到底大概会惹得厄洛斯发怒。但赫尔墨斯还不打算投降。
赫尔墨斯刚才沉浸在思绪中,此刻才发现潘多拉呼吸变得急促。她被噩梦困住了。她的双眸紧闭,眉头蹙起,向内蜷缩起来,像在躲避什么东西。
不假思索,赫尔墨斯抓住双蛇杖,朝着潘多拉点了一下。
她抽了口气惊醒。余光捕捉到赫尔墨斯的身影,像雏鸟归巢,她立刻朝他靠过去寻求依靠。
赫尔墨斯并不打算向厄洛斯的恶作剧投降。
但他还是容许潘多拉钻入怀中。
第1卷 第4章
潘多拉第一次品尝到恐惧的滋味。
心脏砰砰地撞着胸口,像要跳出来。她不明白刚才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此刻自己又在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想逃,逃到安全的地方。
夜色之中,唯一熟悉的是赫尔墨斯的身影,她立刻向他依偎过去。
神明身上有股特殊的气息,比夜风更凉,足以驱散睡梦遗留的惊惧。
“你刚刚在做梦,”赫尔墨斯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没事的。那只是梦。”
潘多拉不禁向他胸口挨得更近:“梦里发生的事可能会成真,我知道的。”
而她在梦中看到了太多可怖的东西。
赫尔墨斯没有急着继续安慰她,而是适时追问:“那么,你在梦里见到了什么?”
“我见到了很多人。有的时候他们在说话,另一些时候,他们会一边发出可怕的叫声,一边拿着名叫‘斧头’和‘剑’的东西往前冲,朝着其他的人类身上撞,然后……被撞到的人会流出红色的血倒下,”潘多拉沉默了片刻,低低地推断,“我想,那就是死亡。”
“我还看见冒着黑烟的村庄,有火,还有‘城市’,不管在哪里,都有很多很多人死去了……”她忽然打了个寒颤,“最后,天上突然落下许多雷光,不论是房屋还是人类,只要被雷光击中,就会变成黑色的灰尘。那之后开始下大雨,洪流覆盖了一切,将灰尘也冲走,什么都没有剩下。”
语声止歇后很久,赫尔墨斯依旧没有开口。
潘多拉便朝他仰起头。
赫尔墨斯在窗侧的阴影里,神明特有的光冕收敛,看不清表情。但潘多拉无端感到,素来爱笑的神使此刻唇边没有笑意。她刚才叙述的那些场景对众神而言,可能不仅不可怕,甚至稀松平常到无趣。赫尔墨斯的怀抱忽然显得有些冷了。
“害怕吗?”他蓦地出声。
潘多拉迷茫地沉默。赫尔墨斯似乎不止在问她是否害怕梦中所见之物。
最后她点了点头:“在梦里的时候,我很害怕。但现在我不那么害怕了。”
赫尔墨斯愣了愣,随即发出叹息一般的轻笑,指尖再度温柔地捋过她的发丝:“有的梦确实是预言,但也有一些梦不会成真。尤其是至福乐原的梦。”
“这里的其他住民,不论他们是凡人还是半神,都是早已与凡尘作别的亡者。白日里他们过着安静祥和的生活,一旦到了夜晚,当他们和还活着时一样阖上眼睡去,伊利西昂的住民们就开始做梦,梦中都是他们生前的事。
“他们不仅会在梦中见到自己的过往,还可能看见其他人的--这里的灵魂之海没有任何阻碍,每一片梦的碎片都与其他碎片相连。但天亮醒来时,他们不会记得做过的梦。”
赫尔墨斯是天上地下最会讲故事的存在,说什么都娓娓动听。
“但你不一样,潘多拉,你还活着。入睡时,你也可能误入他人的梦境,而且醒来之后会记得看到了什么。但不论是争斗还是杀戮,那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不用害怕。”
潘多拉心有余悸:“那么……我看到的雷光和洪水是什么?所有人连同整片土地都被毁灭了。那不是预言吗?”
赫尔墨斯淡然应答:“人类已经被毁灭过两次。”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这又是她不知晓的新知识。
“你才做了噩梦,我继续说下去,你会更加难以入睡。”
潘多拉摇头:“我还想听。请您继续说。”
赫尔墨斯便为她讲述人类的黄金与白银时代:
“最早的凡人无忧无虑,他们无需辛勤劳作就能衣食无忧,长寿且永葆青春外貌。抵达寿数后,他们才会安然死去。但奥林波斯神族与提坦神族的十年战争殃及凡间,最早的人类就此灭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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