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赫尔墨斯再次来到她面前。
长于思辨和操纵言语的神只略作思索,便毫不犹豫地答道:
“潘多拉。”
他以平稳的声调念出三个音节,始终看着她,重复一次,为她下定义:
“潘多拉--获所有馈赠、集众神所赐者。”
这对于意在惩戒狂妄人类的礼物而言,似乎是个词义过于美好的名字。
但潘多拉还有另一层意思,同样名符其实:众神赐下的礼物。
于奥林波斯众神而言,普罗米修斯身为提坦神族,在奥林波斯众神与提坦神族的大战中站在奥林波斯一侧,却又偏爱人类。他试图耍花招蒙骗宙斯,想让凡人独吞牲畜祭品鲜美的肉块,只将骨头与油膏留给众神。万神之王因而震怒,剥夺了人类使用火的权利。普罗米修斯却并未就此悔过罢手,反而再度违逆宙斯,盗取火种赠予人类。
因这偷盗与不敬的罪行,普罗米修斯被锁在高加索山之上,日复一日地承受肝脏被鹰生食又生长回原状的苦楚。
但仅仅惩戒普罗米修斯还不够平息宙斯的怒火。他要给普罗米修斯珍视的人类带去灾厄的大礼。潘多拉因此从一抔泥土化形,获得躯体、灵性还有天赋。
她受诸多恩赐,也是礼物本身。
然而,潘多拉对她诞生的原委、还有她要扮演的角色都毫不知情。
提坦神族和凡人对她来说都是熟悉而陌生的词语--雅典娜虽然赐予了她足以通晓事理的智慧,却只直接灌注了有限的知识。她知道这些词语的意思,却暂时无法想象他们的样子。她可以学习的事还有许多许多。
潘多拉,她在心中默念,反复咀嚼着自己新获得的名字。她喜欢它的发音。也许这也要归因于为她命名的是赫尔墨斯。说不清什么缘由,她不那么畏惧这位众神的信使,甚至感到有一些亲近。
“很好。”另一边,万神之王首肯这贴切的命名。他随即轻轻挥舞手中闪光的权杖,铺陈金色地砖的大厅中忽然现出神驹牵引的两辆马车,第一辆空置,第二辆中堆满了盛放宝物的箱罐盒匣。
潘多拉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脑海中却浮现连串的名词,与大多数物件逐一对应。她好奇地打量它们,但宙斯一出声,她就收回眼神:
“事不宜迟,我儿、众神的信使赫尔墨斯,你这就将我等准备的礼物送到人间。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宙斯与身侧的伴侣交换一个会意的眼神,愉快地大笑起来。
赫尔墨斯却朝宝座前进一步,微微欠身后进言:“我父宙斯,现在还为时尚早,潘多拉还没准备好。”
“为何?”
赫尔墨斯心头也掠过一丝疑惑。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但他面不改色,话语流利自如地从他唇齿间逸出,无可控制,好像编织出这番议论的是另一个自己:
“普罗米修斯定然已经事先警告过他的弟弟,不要接受任何来自奥林波斯的礼物。现在潘多拉比起人类更像神灵,以这副形态现身兴许能引发敬畏和赞美,但也会招来不必要的警惕。要让偏爱人类的提坦神族放下戒心接受礼物,就必须让潘多拉获得更多人性。”
潘多拉知道万神之王口中的“礼物”指的就是自己。但她并没有想到去追索这头衔的来龙去脉。
从这个角度来说,赫尔墨斯没错。她的思考和行动模式更接近初生的神灵,没有人类想违逆想翻盘的野心勃勃,只是坦然接受被赋予的定义,并将其忠实执行。
宙斯这时追问:“你想怎么做?”
赫尔墨斯微微笑了,他总是事先想好不止一种应对说辞:“交给我就好。在奥林波斯众神之中,没有谁比我更熟悉人类的习性。毕竟不论是牧羊人、旅客还是商贾都要向我祈祷。而父亲,正如您所知,小偷之王是我的名号之一,按理也只有我可以教导她如何活用诡计和谎言,让满心疑窦的人王都心甘情愿地接受她、迷恋她。”
宙斯捋着胡须沉吟道:“你说得也有道理。然而拖延太久,人类就会忘记他们为何要遭受惩罚。”
“您不用担心,”赫尔墨斯的绿眼睛狡黠地闪烁起来,他意味深长地暗示,“我和您都知道某个待再久都不会耗费多少时间的地方,不是吗?”
奥林波斯的主宰眯起眼睛审视赫尔墨斯。
众神子之中,唯有赫尔墨斯这黑发绿眼睛的孩子有胆量、并且能够泰然自若地对拥有无穷智慧的父神撒谎。降生后第一次拜谒奥林波斯金色殿堂,赫尔墨斯就在宙斯座前颠倒是非,否认自己偷盗了阿波罗的牛群,反而控诉异母哥哥粗暴地胁迫自己,一个手无寸铁、无辜又纯洁的孩童。
那时候宙斯还能轻易勘破儿子诓骗的伎俩,但现在,他不那么自信了。
宙斯随即想到,与其他神子一样,赫尔墨斯也向冥河女神发下重誓,绝不会做出有害奥林波斯之事。加之相比其他神祇,赫尔墨斯向来省心又友善,几乎没有谁讨厌他,也没有他无法消解的仇怨。即便是普罗米修斯的弟弟、那位至今也在保护凡人的提坦神族,面对赫尔墨斯也和颜悦色。
于是宙斯庄严颔首:“也罢。就按照你所说的做。快去快回。”
赫尔墨斯便将潘多拉拦腰抱起,轻轻一蹬地面。
众神的信使足下生翼,行走如飞,眨眼就消失在了金色殿堂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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